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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笑。原来,我们一直想,一直想,白天也想,晚上也想的事情,只要去想,就
终究有实现的一天。
下课铃响,这是江希凡最勇敢的一节课,也是李云儿得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
物。
回屋,李云儿还在回味,呆呆地转过脸来对在厨房炒菜的江希凡说:“可以
把当时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吗?”
江希凡摇摇头,嘴巴伸过去吻了她一下,“等你明年过生日吧。”
“那万一明年我死了呢。”李云儿舔了舔嘴巴。
江希凡“咚”的一声把菜板往地上一扔,“哐当哐当”,碗里的鸡蛋掉在地
上,稀里糊涂的一摊,那些尖锐的瓷片,犹如我们美丽而脆弱的爱情。
“不准!以后不准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许死,要死,我也要死在你前面。”
江希凡激动极了,说到“不准”的“不”字的时候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李云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凶我。”
江希凡倒是先流泪了,抱着她,那一头黑色柔软的头发覆盖着他的脸,“你
知道吗?你不能死的,我会保护你的。”
李云儿点点头,趴在江希凡肩膀上想,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于是赶紧
道:“我们去外面吃饭吧。”
江希文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读方芬芬的日记,有几个错别字,错得很可爱。
很多人要死去了,我们才加倍记得她的好处,原先丰润鲜活的一个肉体,现在是
一阵风就可以吹散的骨灰,烧的时候,她疼吗?她会喊吗?可谁又能听见,一个
小小的青瓷罐子就能容纳她的一生,而窗外的桃树已经没有了桃花,只有些绿色
的细长的叶子,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方芬芬再也不可能在树下出现,明年开的桃
花,已经不是今年的那一朵。泪光中,方芬芬仿佛向他走来,等清晰的时候,她
却不见。不知是牺牲品还是祭祀品,我们无奈,我们自以为是地来改变命运,结
果如何,空尘里,暗黑的无形手指将肉体连着的肉体撕裂开来,从此永不相见,
谁能装作无所谓,除非他是那个看着深渊的神仙。
日记里有一段,大概是刚进江家不久写的:
我觉得这家人都好有钱,阿姨的名牌衣服穿一次就不穿了,希文对我很好,
我是上辈子积福才认识他,虽然我很想青龙,但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像希文
对我那么好,现在我不用担心吃穿,也没有人会赶我出去,真像在做梦。我很笨,
什么也不懂,不懂看阿姨的脸色。她对我好像很好,但如果是我一个人的时候,
她就会对我说我抢走了她的儿子,迟早要杀了我。我不好说什么,默默忍受吧,
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以后就把这里当作是我的家吧,谁知道有了小孩以后会
不会好一点呢?
江希文读着,那种心底涌出来的内疚淹没了整个身体,失去方芬芬,比失去
嘉碧琼更难过,也许因为她太命苦。当初如果自己不那么自私,她和她的费青龙
应该早已经结婚了,他们也不会死,自己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应该爱的没有爱,
应该恨的恨不起来,这样的人生,犹如盲人在无尽的黑夜前行,怎么走,都没有
光明。
爱一个人,真是这么困难的事情?非要山崩地裂你死我活?简单的东西,其
实是最奢侈的。
天气倒好,夏天露了小脸,太阳让天空变得温暖,不忘照射大地,普及众生,
总有些阴暗的角落是照不到的,比如我的心。
江希文一夜没睡,眼睛通红。花园里的铁冬青,冬天挂的红果已经凋落,米
白色小花散发淡淡香气,要等到来年冬天才有漂亮的红果,等得到那时候吗,庸
人自扰,命却不由人。
独自在树下的石板凳上坐下,园丁和司机老胡在不远处下象棋,争论不休。
老胡说:“不能悔棋,输了就输了。”
园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声音大得惊人,“你这人,这么认真干什么,又
不是在赌命。”
有的人输得起,有的人却是输不起。
江希文叹了口气,白洁正在煮咖啡,香气飘荡,忘记什么时候喜欢喝她煮的
咖啡,但记得很小的时候白洁的手臂环抱着自己,不寒冷不寂寞,说故事给自己
听。那不是爱却又是爱的一种,她说要我爱她一辈子,我却只想爱她一次。于是
想到一个电影叫《妈妈再爱我一次》。
打了电话给江希凡,叛逆的弟弟不知道是否能保住他的女人,天知道吧,以
后也不再关心。哀莫大于心死,那些曾经的希望已经被现实的绝望碾碎成粉末。
江希凡的电话是李云儿接的,说正在洗手间冲凉呢,有什么事可以转告?
江希文木讷地说了句“没什么,想和他说句话”。
李云儿睡衣身上一裹,直接冲进洗手间,在莲蓬头下洗澡的江希凡转身面对
李云儿,也不忘本能地遮住几乎遮不住的一团黑毛毛,看清楚是李云儿,又放开,
径直走过来,浑身上下都是水滴。
“你哥哥找你说话呢,我估计是急事。”李云儿咽了咽口水,无论什么时候,
她都喜欢看江希凡洗澡,他的皮肤很好,一个疙瘩都没有。
江希凡把右手放在李云儿睡衣上擦了擦泡沫,接过电话,“什么事,哥。”
江希文的声音有些小,“没什么,希望你们好好的。”
江希凡停顿了三秒,“你也别太当回事,等我回家和爸妈说让你搬出来住吧,
过去的事情,让它们过去。”
李云儿又在那使劲挠头发,因为听不明白。即使把头发弄得很垂很柔顺,这
乱抓头发的毛病一点没有改,江希凡一边打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阻止了她这一
不良习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江希凡重复着这句话,抬头看天空,没有一只飞鸟,
没有一片白云,只有空洞的,无边际的遥远,天有多大,大到什么地步,天空以
外的是什么。
“别想太多了,啊!”江希凡一声叫。
李云儿抓头发动作被阻止后心有不甘,趁江希凡打电话之机,用手去抓他敏
感处,她的右手捏住江希凡的左边耳朵。
“怎么了?”江希文问。
“那家伙在闹我呢,不和你聊了,保重。”江希凡放下电话,剥开李云儿的
睡衣,一阵肆虐伴随着讪笑,这个澡反正是白洗了,又得洗一次,真是浪费生活
用水。
江希文挂了电话,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浓。像是一个信号,吸引人往屋子里走
去。
江鼎盛不在,不知道是真不在还是有意不在,他喜欢工作,工作用的精力太
多,床上的精力就太少,自知有愧,知难而退。
白洁在上楼前给了江希文一个眼神,那是怎样的企盼和留恋。
江希文看着那壶咖啡,只要一小杯,就能让人忘记烦恼,到达情欲的巅峰。
多么珍贵又繁琐的配方,竟然让化验师目瞪口呆。我们迷恋的究竟是肉体带来的
安全感,还是寂寞带来的犯罪感。上天给了我生命,我却甘心毁灭。
喝咖啡,喝咖啡,喝咖啡,味浓情更浓,咖啡落肚,眼泪涌出。
推开门,白洁微笑若初夏蔷薇,笑里带着甜美的香气,熟悉的器官,温柔的
褶皱,颜色深,代表感情深。
“来吧,我的孩子。”白洁抱着江希文的背,真喜欢这样啊,就这么熟悉而
亲切地抱着,就算不动,只是放着也没有关系。
江希文的眼前模糊,一个杀人犯把枪——真实的枪交给他,他却用枪来自杀,
奔跑奔跑,永远都是那条路,那些有颜色的梦境,恍恍惚惚,身体下的女人是嘉
碧琼还是方芬芬,叫的那么大声。
来吧,满足我最后一丝幻想,我解脱了你才解脱,血是纯洁的,我的身上留
着你的血,现在我还给你,彻底干净毫无保留地还给你。
天崩地裂有时候也是一种快乐的极限,江希文让她到达了极限。
她笑了。
而江希文却流出了眼泪,他的眼泪是红色的,耳朵流出来的眼泪也是红色的,
然后是肚脐、肛门和尿道口,开始只是慢慢的,然后是大把大把的血,仿佛水库
决口一般争先恐后地从身体里涌出,白色床单,白色床罩,白色被子,中间浸泡
着血,向四周迅速蔓延开来。
白洁扶着江希文,不知所措,只是大声喊着,“来人,救护车……”
医生来的时候,白洁穿戴整齐,江鼎盛、江希凡站在床边一声不响,谁也不
忍多看一眼,护士把头别过去,看着医生,意思是,“这样子还需要救吗?”
那壶调情咖啡,已经见底。
白洁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江鼎盛守在她身边,一根一根地拔,有些是
中间断,有些是连着发根的毛囊,透明的小珠子,然而当他发现怎么拔还是那么
多的时候,累了。
累了,为了这个女人,在一地的白发中发现模糊的那些脸庞,父母的,嘉碧
琼的,方芬芬的……
怀里的白洁还在睡,安眠药是最好的安慰,睡着了,可以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她嘴角长了皱纹,皱纹像菟丝子攀附在树干上那样迅速,到眼睛,到额头,
到脖子。年轻,是因为爱的喜悦;衰老,因为悲伤而老。年轻的时候多么让人喜
欢。
江希凡平静地和李云儿诉说这一切,李云儿借烟给他抽,说这样会舒服一点,
“我哥哥自杀了,他是个好人,但我不明白他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他没有勇
气活着。”
李云儿叹了一口气,“毕竟他们是你的父母,你没有和她那个吧。”
江希凡道:“我自然是没有,即使有,我也和哥哥一样不知道罢了。”
“真可怕,真可怕。”李云儿缩在江希凡的怀里,“等你哥哥的葬礼过后,
你搬出来吧。好吗?”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江希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