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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开口,只是看着我,我花了些许才反应过来,四周寂静,干巴巴笑两声,“啊,你好……”哽了一下,看看他,又摆摆手,抬起了灌了铅似的脚,“这里的花好香,哈哈,哈哈。”
待靠近了才发现僧人的五官极是清俊,铺上一层冷光,也许是月色的原因,比记忆中苍音更为淡漠。我来之前没做足功课,只知此世他们在龙云寺相遇,真没料到苍音是一介凡僧。
既已遁入空门,何来动情坠入红尘,司命星君这狗血命格令我委实无言。
我看他,咽咽喉咙问:“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我之前怎的没看到你?”
沧音回答很是平静,对一个姑娘家夜闯民宅未遂未作出任何正常反应,“你踮脚向窗里望的时候。”
“……”
那我溜了三圈这鬼祟事儿他也瞧得清楚了吧,我稳了稳身形,笑道:“我、我之前在这儿丢了东西,哈哈,所以就来瞅瞅。”
苍音面无表情,单薄的布衣将脖子与下巴的轮廓显得越发凌厉流畅,瘦削的身子宛如斧劈的灰影,完全不理会我编出的借口,“你找我什么事?”
语气相当冷漠,我这就不满了,连这儿的头头方丈都会客客气气唤一声“施主”,到他这就是你你你,我斜着眼睛瞥他,“这么晚了你个和尚怎的不睡?是不是偷看哪家来者借宿的小姐姑娘?”
他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桐花林,林外便是慧仁公主的住处,又折回身,将手中古书收好,缓了缓,才又将那双长眸落过来,语气顿了一顿,“……此之前‘晚陵’可是你泡的?”
我听了心里紧了紧,声音不自觉生涩了,“不是,是我家小姐泡的,我家小姐茶泡得可好了。”说着还骄傲地提了提嘴角,“你还不错嘛,呆和尚还知珑国九城山晚陵。”
虽这晚陵本就飘香十里,但隔了这么大片桐花林他还闻得出来,苍音果然是一直没有变。
“你小姐泡的很好。”
“哦,你喜欢喝茶啊?那你要不要明儿来讨教一番,我家小姐可是一心向佛,若是有位高僧来提点那便是极好。”
他看看我,脸上表情仍是淡的,却柔了一些,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声音放轻,“你叫甚么?”
“你这和尚真的很奇怪耶,你真的是大名鼎鼎龙云寺的和尚吗?问人家女孩子名字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他微微蹙眉,那模样很是好看,“你这丫头,你觉得寺庙行僧应是怎样的?”
我捏下巴想了想,“就是,逢人便‘阿弥陀佛’,竖个手掌行个礼,然后施主施主,我听着就是猪是猪,见到一姑娘恨不得躲个三丈三远嘴上喃喃‘男女授受不清’生怕那姑娘变成一狐狸精把自己给吃了。”
沧音表情又冷了,又是我熟悉中那种鄙夷,“你是戏折子看多了。”
我哽了一下,“我就是戏折子看多了怎样?”
这样的对话,很熟悉,可我却想不起来。心里没忘主要任务,“呐,你要不然明天过来瞅瞅,我家小姐很漂亮的。”
他没说话,眼中一点柔消失了,定定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一样,作为佛教僧人,他的目光太过冷峻清明。却又是淡淡的,他过了会儿才道,“你住在对面是么。”
“是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见我不动,又回过身,侧脸轮廓沉在白桐花香气中,月光下皮肤苍白,声音依旧淡漠,“走了,白天还得伺候主子,应好生休息。”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送我过去,赶紧屁颠屁颠跟着,这摆明有戏啊,跟他混熟了把他们促成一对指日可待。
那夜我和他一并走过月色里的白花林,苍音眉目淡泊清俊,衣袂拂动间有独属于他的干净气息,如同某种清幽的极淡檀香。桐花瓣瓣,一朵一朵儿如银色的小铃铛,摇摇曳曳,枝桠勾折缠绕在我们的身边围绕仿佛另一个世界。
那样的场景,在我脑海里定格成画面,苍音步伐如人那般清淡,我细细碎碎跟在他后面。
那时我觉得,原来就算没有什么报酬,这般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是一小段曲折花间道,我还是赚到了。
第二十九章
翌日还是得早起,慧仁公主用膳时我在她耳边说了一说,她抬眸微惊。
“此话当真?”
“奴婢不敢妄言,奴婢当真是今儿早听打扫的和尚说的,住龙云寺白桐花园那儿的僧人性子素来寡淡,只不过对茶倒是有几份研究喜爱。”
“那你……”
我心知肚明恭敬说:“公主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这就去寻几本茶道的书籍来,奴婢对煮茶也是略知一二。”用完早膳又是为公主侍茶,我将茶煮了一通,九道步骤一一摆清,公主眯眸瞧着,唇角浮了笑。
“你这茶打理的倒是好,宫里哪位大夫谁教的?”
“回公主,家中亲人生平好茶,奴婢随他性子自幼学的。”
虽不是自幼,但从十六岁算起也有个几年了。我估摸不出苍音对茶有几分喜欢,只不过他习惯了喝茶,生前与他夫妻时,不论看书小憩,亦或是睡前与我身边时,总是有一盏茶袅袅青烟摆在一旁,涩口又甘甜,家里总备着“晚陵”“浮生”二样,我那时除了打理桃花园子也无事可做,有一段时间也对煮茶起了兴趣。
那时我觉得,我能煮一手好茶,苍音会更开心吧,直到他离去我生下苍离,每日都不忘摆一道茶具,只不过那时已经没有什么好茶了。阴间时渐渐也生疏了,也是为了服侍慧仁最近捡起来的。
当日下午方丈传诵佛经,慧仁公主一旁聆听,我在殿里看见了沧音,一副清淡看破红尘的拽样儿,竟是坐于方丈身边的。
原来还真是个高僧,想起昨夜那公子哥儿般的模样,嘴角抽了抽。
我一直瞅他,那慧仁公主虽是端方大方地坐着,目光已是黏在他身上了,他却眼角抬都不抬一下在那里正正经经念经。我忽然觉得慧仁也不容易,好端端一国公主倾国倾城,却爱上了一个和尚。
中途出去为给公主送水,只听殿外凑热闹的小和尚嘀嘀咕咕。
“一年都没看戒尘大师兄出来过几次,懒懒散散的,这次师父说法他怎么就自个儿过来了呢?”
“是啊,大师兄成天不就是晒晒太阳喝喝茶赏赏花,哪里像个出家人,师父都不得我们说些什么。”
“得,瞧瞧你这模样,连本《般若摩那经》都没背上一二,大师兄老老走在前头了,现在出来一趟那还不是因为公主殿下,你看见没,多漂亮的姐姐啊。”
回去后不一会儿待我而言沉冗枯燥的说法终于结束了,龙云寺弟陆陆续续走出来,只剩方丈和公主在里面,还有沧音,垂眸立于一边。
我在殿口站了站,原来是方丈要沧音给公主多点拨点拨,在公主住这儿的期间专门讲讲佛法,又跟公主介绍这是他大弟子戒尘,为人如何如何聪慧甚至颇有仙根之类的云云。
沧音在外面还是规规矩矩的,阿弥陀佛,然后应了。
我看得见慧仁公主眼中的惊喜。
用完晚膳我去找了苍音,他正于屋前桐花林下看一卷经书,我迈着细细步子步过去,一副大家小姐丫鬟的清高模样,走到他面前清清嗓子,“公主殿下请您过去,她就着今儿方丈说的佛理将佛经看了一遍,有些不太大懂的,望戒尘师父能指点一二。”
戒尘翻过一页书,不理我。
我咳了一声,“戒尘师父,公主召你过去。”
他继续不理我,把我当空气。
我又咳了一声,“戒尘,你不过去小心公主砍你脑袋。”
他继续继续不理我,垂眸,睫毛长长显得整个人苍白纤细,白天见他觉得他此世生得着实白净清秀,鼻梁高高又有一份宁静致远的清冷气息,仿佛隔得人很远。
我踢了他椅子一下,“和尚,不想死就跟我过来!”没待他反应,上前抽过他的书,一双眼睛瞪过去,却发现他唇角隐隐含笑,抬起细长幽邃的黑眸子来,甚是戏谑。
我又一时间愣住,咬咬牙,“你故意气我?”
他站起来理理袈裟,白花烂漫,忽而伸出手到我耳边,手指捻起落到我发顶间的一朵桐花,指节干净,“走罢。”
他手中把玩那一朵桐花,走进花林深处。
当晚我侍奉公主时,便见公主案几上多了一方巴掌大的琉璃花瓣碗,玲珑剔透,碗中盛满水,一朵盛开得恰当好处的娇娥桐花浮于水面雪白如莲。
我没做声,那慧仁公主却是托腮痴痴瞧着,心不在焉,颊上一抹绯红。
从那之后一个月,慧仁公主一直住在龙云寺,她召下人支使来了宫里最好的煮茶师,手把手一一教会,每日我先是看着他们讨论佛经天道,最后却是公主为他煮茶了,纤纤玉指托茶香,言谈的话题从佛道延展开来,一来二去的,相识相知相处该走的顺序好好走了一端,剩下来便是什么深明大义身份之差虐恋情深。
我曾想戒尘作为佛法中人可会在公主情意间挣扎过,毕竟话折子都有写,比如什么什么狐狸精爱上道师爱上法师劳什子,后者总是要在大义与感情之间做个纠葛抉择,还没考虑好便是悲剧收尾令人扼腕,苍音不愧是太子苍音,这道工序都免了。每每望见他与公主分别时神色如一也瞧不出分毫。
我时时摊开手掌,上面白皙一片除了错综掌纹什么都没有。
夜里烛火将他们相对的影子投在屏风纸上,我立于门外,手提一盏守夜灯笼。一次我听见他道:“‘浮生’也是极为罕见的了,因其入口干涩,皇宫里也是极少上贡,未料到公主殿下也能将其煮出甜来。”
公主的笑声如铃,我站在回廊里望着夜色,公主学得快,况且先前我已将茶叶掸洗润过一遍,她只需沸水煮泡半柱香便可闻茶香。
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