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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停战?”承欢问,“为什么不击垮他?”
阖闾低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
他伸手,拉开前襟。
连伸手的动作都是艰难而无力的。
一道黑线从腿上的伤口上行,经过腰,腹,一直向着心脏的方向。几乎用肉眼也可以看到黑线弥漫的速度!
“我没有时间了。”他漠然地说。
2
承欢整个人都怔住了。
阖闾低头看看自己溃烂的伤口,忽然出现一个古怪的笑容。
“还好,你那一剑伤的是我的腿,我还可以带着尚算完整的容颜,回去见他。”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微。
承欢眼底映着阖闾的影子。这男子是他的仇人,是他一直想杀了的人,而今眼看着就要这么死了,而他竟然并不感到高兴。
“你替我叫末支来。”阖闾动了动嘴角,艰难地笑了笑,“这家伙,我一向不太看得起。用兵是二流的,智谋是三流的。可是,今时今日能够托付的,却是他了。”
承欢去唤了末支来,看着这将军走进了王帐,泪流满面地跪倒。
他看着阖闾招手让末支过去,在他耳边细声说了几句话。
大约是在交待,如何隐瞒自己的死讯,从而安然从越国撤军吧。
隐约可以听到最后一句。
“……回朝后,一切交由伍子胥善后。”
承欢忽然有些不属于少年人的感慨。
他还没有懂得这感慨是什么,一失神间,肌肤一凉。
是末支一边匆匆往外走着,一边抹着脸上的泪。一个男人的泪。飞溅出来,溅到了他的脸上。
承欢伸指抹了一抹,而后,放到口里尝了一尝。
这味道和鲜血有些像。
他漠然地想,幸好,这不是我的泪。幸好,我没有为那个男人流泪。
猛然间一阵悲怆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他惨然地跪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因为他发现自己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即使这样紧的拥抱,也不能让那颤抖停止。
“承欢……”
有人在叫他。
他用了很长时间抬起头。
濒死的男子自塌上抬头,看着他,微微地笑着。
笑容因靠近死亡而显得枯干,那是一个生命最后的灰色光辉。
“过来。”
承欢走过去,跪在他旁边,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曾经带给他很多苦痛。
现在他只想一直握着它。
因为他发现,自己握住这双手的时候,身体的颤抖停止了。
阖闾抬指,轻柔地抚摸他的眉毛。
那里有一个伤口。
“长好了呢。”他微笑,“哎,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会再把环穿上。你,怕不怕?”
承欢摇头。
他想说,随你穿刺在哪里都可以。随你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说不出来。
“你是不用怕。”阖闾像在说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我就要死了。”
承欢心里一惊。
“吻我。”
阖闾再自然不过地说。
承欢低头,轻柔地啄着他的唇。
嘴唇接触的地方有些冰凉。那不是一个人体应该有的温度。带着微微的药香,沉溺了他。
阖闾猛然伸手。
不是一个垂死的人应该有的力道,抱紧了他。唇舌之间嚣狂地侵入,攻城略地般地回吻他。
承欢吓了一跳,却没有挣扎。
舌尖猛然传来剧痛的感觉。
他的舌头被狠狠咬住了。
承欢想,他是要咬死我么?又想,这是我欠他的。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在两人舌头绞缠中弥漫着。
阖闾却猛地推开他。
承欢捂住自己的嘴,踉跄两下,倒在榻边。
阖闾吐出一口血,喘息着笑:“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的唇边还溢着鲜血,这一笑之间,苍白的脸色上那妖异的红,使人不能正视。
承欢依然捂着自己的嘴。
舌头还在,只是受了伤。
良久,他才松开手,吐了口气,口齿不清地说:“我欠你。”
阖闾深深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又说:“吻我。”
承欢战栗着凑过去。
这却是个缱绻温柔的吻。血腥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恋恋的徘徊。
良久。
唇分。
承欢隐约听到阖闾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可惜,不能回去见你了……”
他侧头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却没有了声音。
他不敢相信地抬头。
阖闾的头靠在他肩膀上,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
他推推他,叫了一声:“喂?”
没有回答。
他再推了他一下,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然后他住了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双手环抱着眼前的躯体。
一直到夜上浓妆,末支进来,他还是那样坐着,没有移动分毫。
3
这一年的秋天,死了两个王。
越王允常,吴王阖闾。
阖闾之死,后世有很多说法,最被人广泛接受的一种是,吴越大军战于李地,越军溃败,而越将灵姑浮挥戈一击,伤及吴王阖闾大趾。吴国退兵,阖闾不能忍痛而亡。
仓促退兵回到会稽城的勾践得到阖闾死亡的消息以后,愣了半晌,跌足长叹。
“我错了!”
近臣不由得问:“大王何出此言?”
“暗杀阖闾的行动,是成功的。”勾践咬着牙,皱着眉,很是为自己的失策而心痛,“阖闾中了毒,才会死。只是他伪装得太好,自始至终,我都以为中毒的人是承欢!”
他心里在想,阖闾这一死,吴国的继任者一定会来复仇,或迟或早,吴越之间,都会在开战的。
何况吴国还有伍子胥!
这些想法让他心情很不好。
他侧首,吩咐下去:“备一份厚礼给吴国太宰白喜。礼越重越好!”
近臣不解。
“往后,我们仰仗这个人的地方,还多着呢!”他叹息,抬头望天。
万古长空,秋月寂寂。
他决定想一些比较能让他快乐起来的事情。
比如说,阖闾的死。
毕竟,阖闾死了,不是么?
也可以说,他们之间的争斗,是他赢了。
吴越之战,吴国惨胜。
胜得当真够惨啊,他想着,忍不住笑起来。阖闾死的时候,一定很伤很伤,很痛很痛,很恨很恨!
——却不知自己怎么死?
这一闪而过的想法,忽然让他的快乐全部不翼而飞。
他猛然烦躁起来。
无论是做世子还是当阶下囚时候都没有过的烦躁!
原来当王是这么痛苦的!
他冷笑,回房,心底却始终纠缠着那个念头。
——我,越王勾践,会怎么死呢?
他却不知,他这一生仅仅为了活,就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第二十七章 寂?灭
1
秋雨连绵。
这属于江南的雨一下起来,仿佛就没有停了的时候。
因为雨季的关系,陆路难行,吴王阖闾的灵柩被从水路运回阖闾大城。
灵柩入城那一天,几乎全城的人都来到水门边迎候。从盘门的水道两翼展开的,是绵延数里的黑色人群。低低的啜泣声在雨中听起来,有着奇异的宁静感。
仅仅在半年前,同样的人站在同样的地方,为了迎接同一个人。只是,那时候,他活着,现在,他死了。
承欢扶着灵柩,眼看着盘门越来越近。只为阖闾大城落成之日而开过一次的水门,今日,为了迎接它的王归来,而第二次打开。
他看着伍子胥修长的身影站在岸边,随着船的接近而接近。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因雨水而刺痛。
那身影的伶仃感,让他呼吸维艰。
在愈来愈细密的灰色雨帘中,那天青色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已经站了一百年的幻影。没有一个人,仅仅是一个身影,仅仅是一个身影,就有这样的惨恻。他很奇怪为什么这身影还能笔直地站着,没有破碎。
阖闾大城得回了它的王。
伍子胥轻轻地将雨水从灵柩上拂去。
衣衫为之尽湿。
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人把灵柩抬进自己的府邸。但是,也没有人质疑。
因为末支带来了阖闾最后的命令。
——一切善后事宜,交由伍子胥来完成。
承欢想走,却被他叫住了。
这是承欢第二次站在这里。
第一次,是伍子胥请求他去爱阖闾。
现在承欢一想起这句话,心底就有一道伤痕,被暴烈地撕开。
伍子胥看着他。
他也看着伍子胥。
雨下在秋天的江南,淅淅沥沥,无边无际,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辛酸和平静。
伍子胥垂目,说:“跟我来。”
承欢就跟上去。
他跟着他来到书房,他很奇怪为什么伍子胥会带他来这里。
伍子胥伸手指一指案几前,说:“坐下。”
承欢就坐下了。
伍子胥又说:“看看周围。”
他抬眼看向四周,只见壁间层层叠叠的,都是竹简。
伍子胥伸手,剔亮了灯火,微微一笑说:“我生平所学,都在这里。你耐心地读,几年以后,必有大成。”
“我……为什么?”承欢忍不住问。
伍子胥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一拍手,一个苍老的家人,毕恭毕敬地走进来,垂手站在一旁。
“这是我的管家伍凡,很可靠的人。”伍子胥淡淡地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
承欢茫然点头。
“可是,究竟为什么……”
伍子胥低头看向他。
承欢一看他的眼睛,脑海里忽然想到,这双眼睛死了。
这不是阖闾临死前那带着些微快乐的闪光的垂死的眼。这是一双依然在睁动的漂亮眼睛,瞳孔透明,色泽浅淡,睫毛纤细。带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但是,这双眼睛死了。
这比什么都让承欢感到痛,突如其来的剧痛。
“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伍子胥低声说。
2
他顿了顿,又问:“他……临终前,说什么?”
承欢立时知道他所指的“他”,是谁。
“可惜,不能回去见你了。”承欢一字一声地转述阖闾的话。
每个字都敲在他自己心上。
伍子胥听了,默然良久,苦涩难言地笑了笑。
“我一直想,维持着平衡。”他说,“吴国和楚国,吴国和越国,我和阖闾。”
承欢不解。
“需要维持着平衡,有些东西才不会破裂。”伍子胥细声说。他的声音忽然失去了原本的深沉音色——那种深深压抑着感情的平静悦耳的声音,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