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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11
勒杜太太正在熟睡,一阵连续不断的捶门声把她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听见楼梯平台上有人在悄悄说话,便打开床头灯。6点了。
她不安地下了床,拾起扔在地毯上的晨衣,披在身上。随后,她赤着双脚,走到门房间玻璃门的门帘后面。
“是谁啊?”她喃喃抱怨着。
“警察,”一个声音回答,“我们要找您。”
勒杜太太喉咙像打了结,散乱着头发,不情愿地开了门。两个人走进门来:一个叼着烟头发黄的棕发矮子,一个戴着华达呢帽的高个青年。勒杜太太又抱怨起来了:
“这是吵醒人家的时候吗?你们总以为可以横冲直撞,真是的……”
“闭嘴,”叼烟头的那人出示了一张画有红蓝斜条的证件。“图森·费鲁齐是住在这里吗,嗯?”
女门房示意他放低嗓门。她的房客们还睡着呢。要是他们得知是警察来登门造访……
库蒂奥尔警长走进了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漆黑房间。床上杂乱无章,上方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张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法国军人照片。那人头戴钢盔,腿缠绑带,身穿天蓝色士兵服。插在镜框上的冬青树枝,似乎给那人带来了好闻的清香。窗角的桌子中央,放着两瓶几乎见了底的苹果酒和一只脏酒杯。戈丹式火炉周围的地毯上满是煤灰。
“是的,是住这儿,”勒杜太太决定实话实说,“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要劳你们到这里来吵醒大伙?”
“他死了。”库蒂奥尔说。
勒杜太太刚清醒过来,库蒂奥尔就猛然提出一个干脆、冒昧的问题,几乎要使她惊跳起来:
“您这里有没有他的东西?”
有几双袜子。勒杜太太很清楚,还有一些衬衫。她前天下午给洗净烫平了。她本该在今天上午10点去图森先生的房间时交给他。她朝那叠浆洗好的衣服努努下巴,这又引起了一个近乎确信的发问:
“您很熟悉来找图森的人吧,嗯?我有言在先:您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您抓起来。”
勒杜太太惊恐不安地睁大了眼睛,不,真的,费鲁齐先生从不会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没见他带进门。他是个安分、正派、慷慨的房客。勒杜太太不清楚他干的是什么职业,但他一定很有钱,这从他的生活排场上可以看出来。他怎么会死了呢?在哪死的?
“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局长先生。”
“我是警长,”库蒂奥尔纠正道,他嘴里的烟头不住地转来转去。“好吧。您作为证人和我们一起去搜查他的房间:这是法律。他住几楼?”
勒杜太太瞪大了双眼:
“四楼右边,局长先生。可是,为什么非要我去呢?”
库蒂奥尔耸耸肩,不予置答。他急于离开霉味浓重的破房间。勒杜太太把她级花晨衣的衣角重新束紧在粉红色长睡衣外面。
“可是,我没有钥匙……”
“我有,”库蒂奥尔回答,“在他口袋里找到的。快点,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干呢。”
在房间里的搜寻很快就结束了。只消半个钟头,库蒂奥尔那警觉的眼睛就能扫遍最隐蔽的角落。书本都被逐页翻过,连盥洗室的药品箱都仔细地检查过了。
“您有碗橱钥匙吗?”库蒂奥尔问道。
确实,樱桃木碗橱还没被搜过。勒杜太太暗自庆幸。警察们在她房客屋里没找到什么牵连人的东西。她早就料到了,她很讨厌这个咬着烟头老爱咕哝的矮个子。他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碗橱里只有餐具。他们还想在碗橱里找到些什么呢?
“我可没有,局长先生,”她低声抱怨道,“数盆子可不是我份内的事!”
库蒂奥尔从桌子抽屉里找出一把螺丝刀。他将刀头插进橱门中缝,用力往外一撬。一阵断裂声以后,锁舌脱出了锁眼。橱门撬开了。看见那琳琅满目的陈列品,库蒂奥尔欣喜万分,而勒杜太大却惊愕不已:橱里有两支冲锋枪,一顶蒙面风帽,一把自动手枪,一副手套,四块假汽车牌照,三套假发,还有两个面具和一顶黑色羊毛风雨帽。
女门房呆呆地看着警长把这一堆装备摆到桌上。库蒂奥尔小心地用一块从抽屉里找出来的抹布包住手,逐个端详起每一样东西。“这大概是为了不搞乱手印。”她心想。她咽了一口口水。这会儿,她想起来了……每次她来收拾房间时,费鲁齐先生总是把碗橱锁得紧紧的。有一天,他还要她把盆碟放在碗槽里,让他自己放进橱里。碗橱顶上是只画框,他从不让她掸灰。大概那后面也藏着家伙吧?
她瞥了一眼库蒂奥尔,只见他蹲在地上,向各个角落察看。考虑停当后,勒杜太太觉得最好还是与他和解为好:谁知道事情会变得怎样呢?
“那画框,”她用手指指橱顶。
“什么,画框?”库蒂奥尔问道。他猛然转过身,竖直了烟头。
“他不让我碰那里!”
库蒂奥尔疑虑地望了她一眼。他走近碗橱,移开挂在墙上的那幅狩猎画。一阵金属响声把勒杜太太吓了一跳:一把钥匙掉在地上。一张纸飘了起来,又落在橱顶上。警长取过纸条。看着看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看完后,他仔细地藏进自己的皮夹里。随后,他皱着眉头,拿起钥匙:
“这是什么,嗯?”他问道。
勒杜太太几乎要昏倒了。“这,”是费鲁齐的地下室钥匙。确切地说是她的,是费鲁齐搬来后借去的。地下室里尽是些废铜烂铁,他为什么要把钥匙藏到画框背后呢?奇怪!一连串的新发现搞得她精疲力竭。
“哦,”她叹了一口气,“这是我地下室的钥匙。他要我把地下室借给他……”
“好吧,”库蒂奥尔大声说,“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亲爱的太太。我刚才找到的纸条、画框后面的钥匙,还有您偶然借给费鲁齐的地下室,这一切都告诉我,您知道不少事情,嗯?我们要看一下您的地下室,还有您的房间。然后,您多穿点衣服。我要把您带走。”
一切都发生在前一天晚上。从科西嘉疲乏、失望而归后,库蒂奥尔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昂里奥打来的。他那勃艮第口音在旧听筒里嗡嗡直响。这电话机已老掉牙了,总署物资处只好通过加固焊接触点来将就应付,等待日后调拨和赊购新电话机时再更换。
“老伙计,你回来啦?”
库蒂奥尔扬起眉毛,望了一眼挂在窗口上方的六边形小圆钟。已经8点了。
“什么事啊,嗯?”
“我要和你聊聊。过来谈一会吧。”
库蒂奥尔披上风衣,默默走下司法警察总署那著名的楼梯,在二楼连接上诉法院副楼的门前停了下来。门关着。他低声抱怨着,又往下走去,穿过凯德索尔费佛停满了车辆、即将大修的院子,从少年犯法庭过道来到法院长廊。他径直来到法院顶楼的司法鉴定处门口。昂里奥就在那里等着他。
“什么事,阿道夫?”库蒂奥尔缓过气来,问道。“这么着急吗,嗯?”
昂里奥笑了笑,算是回答。奥诺雷气得差点把烟头掉了。
显微镜行家身材瘦小,他翻起一只眼皮观察同事的情绪,然后示意库蒂奥尔跟他来。走进一间当作实验室的顶楼小屋后,昂里奥自顾自地爬上一只螺旋高凳,转动着,沉思了一会。库蒂奥尔开始觉得,这位灵感大师演的戏太长了点。
昂里奥终于开了腔;
“那天,我对你说过,我找到了两个脚印。你还记得吗?”
“不错。怎么呢?”
“还有两只弹壳和一颗子弹?”
警长叹了一口气。昂里奥不该向他一点一滴地列举那些劳而无功的行动……他勉强点点头表示确认。
“那好,”昂里奥接下去说,“这两只弹壳是一个杀手射出的,此人在你去科西嘉时又干掉了图森·费鲁齐。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库蒂奥尔顿了几秒钟,才说:
“他们跟我说起过。”
他凝视着童年伙伴。起皱的长脸,头上出现了一缕灰发,一对浓眉向外挑出尖尖的眉梢。
“结论呢?”他发问道。
“很简单。杀死格拉尼乌茨、多丽丝·梅和费鲁齐的是同一把手枪。看来枪上装有消音器。我是从三个基本方面来考虑的:烟晕、灼印和火药都说明枪口高得很近。”
“结论呢?”库蒂奥尔有点恼怒地又问了一遍,“这么说,马耳他人接连杀了三个人,嗯?”
昂里奥当即否认:
我说的是同一件武器,不是同一个凶手!要知道,有两个人去了奥弗涅人家。如果说一个脚印的尺寸与坎布齐亚很近似,那另一个脚印就不是普通尺码了。35码尺寸的脚并不多见,对不对?”
昂里奥从螺旋高凳上跳下来。他走近卡片柜,打开术门,取出一张写满字的卡片:
“……小尺码的脚印并不多。那家伙用了火焰切割器,开的是标致牌轿车,其余就不清楚了。我能从露草里测出轮胎的间距,精度可达几毫米,还有排气消音器中排出的石棉粉屑。只消让你手下的情报员走一趟,就能知道谁符合这三个条件。”
“你以为我笨得连这点都想不到吗?探子是干什么用的?告诉你,明天早上,我要去搜查费鲁齐家。”
在跟库蒂奥尔警长走之前,克雷芒蒂娜·勒杜太太一口气喝了两杯苹果酒,还是提不起精神来。经过两小时的盘诘,她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了。她只觉得时而焦躁不安,时而惊慌失措。望着身边的三个警察,她愈加胆战心惊。两个瘦子站在那里,头发散乱,龇牙咧嘴的。另一个是这伙人中最厉害的。他跨坐在椅子上,低着额头,一双手像摔跤运动员一样。身后,一个手持冲锋枪的治安警察守在门边,不住打着哈欠,旁观审讯的过程。
克雷芒蒂娜·勒杜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