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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心中一悸,立时顿住脚步,转眸见慕容冲望着自己,神情冷淡,眸中却带了若隐若现的缱绻,不觉怒意尽去,温顺地走过去,由着慕容冲拉住自己,缓缓走了出去。
慕容泓望着两人紧紧相携的双手,再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抬手挥令众人一齐出去。
高盖出来,见二人尚未走远,忙跟上去,苦笑道:“中山王殿下,近日济北王心情不太好,殿下要多担待些。”
慕容冲微笑道:“我们是兄弟,他又比我年长,有什么可计较的?”
停了一停,慕容冲又道:“中军是由高将军协领吧?我从平阳过来,带了几个随军大夫都不错,渡河后又收集了不少药材,高将军可以传了他们,去给刚才给责罚的几位将士医治一下。这天气炎热,伤口很容易化脓,还是及早处理好。”
鲜卑军入驻华阴已久,几场大战后粮草医药俱是不足,高盖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忙应了,又叹道:“济北王这脾气不改改,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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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慕容冲住入自己部属搭好的帐篷内,他才取下自己盔帽,碧落已习惯地走来为他卸甲解衣。
盔甲落地,碧落已将手搭上了他腰间紧裹的伤处。
慕容冲柔声道:“不疼,真的。”
如果不是实在伤重难行,他又怎么拖到今天才赶来华阴?
碧落吸一吸鼻子,轻声道:“让我瞧瞧吧,天热,裹在盔甲里,怎么受得了?”
慕容冲轻轻一笑,低声道:“他虽笑话我,可你该知道的,我日夜练武,哪里娘娘腔了?只不过生得……”
“只不过,我的冲哥生得倾国倾城,谁也赶不上!”碧落笑着说了,将他扶到茵席上躺下,揭开小衣和绷布查看伤势,果然伤势不轻,狰狞伤口周围一片红肿,正往外渗着血水。
碧落想着他这么重的伤,居然赶了这么远的路,不由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忙取了清水和药来,帮他清洗伤口,重新敷药。
慕容冲见她泪盈于睫,待她敷好药,一勾她脖子拉她躺下,轻轻吻去她的泪珠,眼波柔若春水,呢喃着低骂:“傻瓜!”
碧落抬一抬头,面庞滑过慕容冲挺直好看的鼻,唇与唇轻轻一触,两人俱是一阵酥麻,胸臆间尽被某种美好又充满渴求的情绪塞满。
“碧落……”慕容冲将她兜到怀里,绵绵地在她的唇边碾磨缠绵着:“我想你,想你,真的想你……”
诉衷情 月解重圆星解聚(二)
分开了那么久的岁月,在慕容冲真情流露的那一霎,迅速被拉近抚平,几乎看不到裂痕。
如果这分开的两年,只是心如死灰的空白岁月,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根本没有裂痕吧?
带了几分战悸,碧落深深呼吸着自己想念了多少个日夜的男子气息,一遍遍地抚摩着他坚实的肌肤,唯恐眼前只是梦,唯恐梦醒来,自己依然在秦宫之中,孤零零的一个;又恐慕容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会毫不犹豫一脚将自己踹开,然后将自己一剑刺死。
不过,她是不是该怀着期望,期望慕容冲永远不知道她的身世?
毕竟,她刚回宫便跑了出来,苻坚根本没机会将她的身世公诸天下,即便秦宫之中,怕也只张夫人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在听说碧落离开后,他们一定会守口如瓶,以免苻坚之女这个身份,会给敌人抓住把柄,也给碧落本人带来危险。
如果是那样,她便可以安然地呆慕容冲身畔,直到他……席卷三辅,血洗长安,涤尽耻辱?
可假如他败了,无法完全他的心愿怎么办?
或者,他赢了,那么,苻坚怎么办?那是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的父亲!
也许,他给夺去了兵权也是好事。他报不了仇,伤不了苻坚;即便败了,如果他肯的话,当日她和杨定呆过的小山村,换成他们两个去住,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觉出怀中人神思不属呼吸渐粗,慕容冲轻轻放开她,含笑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碧落慌忙掩饰:“我只想着,慕容泓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你兵权抢了,到底是什么居心?”
慕容冲眸中一道讥讽闪过,淡淡道:“由他闹去吧,我训练了好几年的骑兵,是他一句话便能抢得了的么?”
碧落便知慕容冲依然有法子将那八千骑兵握在自己手中,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担忧,只默默依在他怀里躺着。
不过慕容冲还是有些疑惑:“只是,他现在怎地如此浮躁?以前性子虽是不好,也不见这等暴戾。”
碧落不屑而恼怒地哼了一声,便将释雪涧之事一一说了,待说到释雪涧受辱自尽,留下让慕容兄弟回关东的遗言时,慕容冲双眼已经阖上好久了。
碧落以为他倦极而睡了,恐他着凉,拿了件袍子覆在他身上,正准备起身为他做些可口点心时,忽听慕容冲问道:“碧落,我不是让你一闻苻坚败讯,便赶回平阳么?怎么后来反去了南方?我听说你莫名从宫中离去,一直以为你出来找我了,可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你。”
碧落极少说谎,方才的掩饰已是勉强,此时突被问起此事,顿时手忙脚乱。而且,慕容冲说,他曾等她,等来等去等不到……
她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慕容冲半天听不到回答,黑睫一颤,已然张开眼,眼神渐趋复杂:“难道我猜对了?”
碧落心头乱跳,吃吃道:“猜……猜对什么?”
慕容冲坐起身来,低了头,许久叹息道:“你是因为杨定想去前线一逞身手,才跟着去的,对不对?那日在五重寺,我便看出来了……”
碧落再想不到他想到那里去了,慌忙道:“不是……不是,我跟杨定没什么……”
话没说完,又闭了嘴。
真的没什么吗?曾经那般亲近地住在一起四个多月,后来在宫中,甚至还留恋着他的温暖,差点失了身。他们还能算清白么?
慕容冲见她满脸通红,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半天不能说话,不觉叹了口气,温柔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我不怪你,是我不好。我把你丢在那个吃人的地方,一丢就是近两年,一个亲人也没有。杨定……如能让你多笑一笑,我……我不计较……”
他说得虽是轻松,可最后一句已经带了巍巍的颤音。
纵然曾沦为最低贱的娈童,纵然万人讥笑于他,甚至连他为之付出的亲人也瞧不起他,他骨子里还流着鲜卑慕容如草原雄鹰般不羁的血液,他是真正的鲜卑男儿,容颜如玉,却铁骨铮铮。
碧落抱住他的头,终于急得滚出了眼泪:“冲哥,我真的……没和他怎样。不然……你可以试试,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慕容冲静若寒潭月影的双眸蓦然睁大,如有漩涡激荡,忽然“嗤”地一声轻笑,一张俊秀的面容如白莲摇曳,令人心荡神驰。他在她颤抖着的唇边温柔地亲了一亲,在她耳边低低道:“你欺负我伤了腰,动不了你么?不害臊的丫头!”
碧落大羞,只往他怀中乱躲,泪意不觉便收了,细细碎碎的快乐,迅速从每一处血液中钻出,奔涌。
她没有听错,慕容冲在和她开玩笑。
那个从来只温和矜持微笑的慕容冲,那个从来不曾真心笑一笑的慕容冲,那个被仇恨压得看不到光明的慕容冲,居然在和她开玩笑!
一时二人亲呢够了,慕容冲也不许她走,将她圈在怀中,感受那纤巧温暖的身躯,以及那身躯对自己的信赖和留恋,平静而诚挚地说道:“碧落,我不会动你。我不会让人瞧不起你,说你是万人瞧不起的佞幸臣子的女人。我会用苻坚的鲜血,来向天下证明,证明我慕容冲是个谁也不能轻侮的好男儿,证明你云碧落的夫婿,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
诉衷情 月解重圆星解聚(三)
苻坚的鲜血,慕容冲的誓言,云碧落的幸福……
碧落的身体整个的僵住了,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这积郁悲愤十余年的男子。脑中仿佛抽空了,又仿佛塞满了,尽是这男子的绝世容颜,和苻坚的清隽面庞,交替着,旋转着。种种情绪,欢喜的,震怒的,悲愤的,怜爱的,慈和的,痛惜的……撑得她有种快要爆裂的错觉。
慕容冲觉出了碧落的身躯突然僵硬,却看不到她深埋在自己颈窝的脸庞,只将她更紧地搂着,语音渐渐低沉而感伤:“我也清楚,那一天并不容易到来。或许,如同释雪涧预见的,我会败,会死,那么,你可以留着你干净的身子去嫁给旁的好男子,嗯,比如杨定。如果你能开开心心的,即便报不了仇,我也可以了无心牵挂地走上黄泉路。”
“别……别说了……”
碧落浑身颤抖,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所有让她害怕惊悸的话语,泪水纵横交错,迅速将慕容冲的面庞也湿透了。
慕容冲不说了,只抱着他的碧落,带了温柔和宠溺,低低地呢喃:“碧落,碧落,我的傻丫头……”
碧落伏在他的肩上,哑着嗓子,抱着隐隐的一点希冀,轻轻地问:“可不可以,不要报仇了?雪涧姐姐说,回关东,可保一世平安。我们一起回关东去,或者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平平安安,过我们幸福的一辈子?”
这一次,轮到了慕容冲浑身收紧僵硬,握紧拳时的骨骼格格响声,那样清晰有力不容置疑地传出。
他寒声道:“可以。除非我现在就死了!”
天已经黑了,浸透了那张白皙如雪的容颜,也漫过了另一张色若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