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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一)
回到紫宸宫时,慕容夫人正立于廊下,从宫女手中的陶碗中,捻着粟米,丢给笼中的鹦鹉,逗弄鹦鹉说话,唇角微有一抹笑意,看来心情不错。
碧落将桂花呈上,将张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
慕容夫人轻轻一笑:“张姐姐一向记得待我好。”
她一边叫人收下,一边又问碧落:“陛下去找过你么?”
碧落料也瞒不过,心下也正为此事彷徨,遂红了脸,将昨晚和今天之事一一说了,只隐了杨定相助之事,然后问道:“夫人,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慕容夫人细细的眉很轻地蹙了一下:“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理会关睢宫的事么?”
碧落嗫嚅道:“碧落听那箫声凄哀,牵动了心事,忍不住便去探一探,只说就在隔壁,便是被发现,逃得也快……不知陛下怎的就认出了我。”
慕容夫人轻叹:“他当时心思芜乱,一时没想起来;事后只要回忆起你奔走的方向,便不难料到你是紫宸宫的了。紫宸宫中会武功的女子,只有你一个。”
她回眸瞥一眼碧落,云淡风轻道:“算是破例了,陛下四个月没有踏足紫宸宫,今天却一早就亲身过来,询问你的去向呢!”
碧落一沉吟,道:“必是疑心了,早上从甘棠宫出来,顺路来问一问吧?好在……陛下并没有怪罪我。”
慕容夫人不语,盯着笼中跳跃的绿鹦鹉,出了好一会神,才低声叹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碧落不解。
慕容夫人悠悠问道:“你知道桃李夫人是谁么?”
碧落并不笨:“应该是……关睢宫的主人吧?天王陛下很喜欢她?”
“是,很喜欢。”慕容夫人淡淡地答,波澜不兴的语调,仿若在说着旁人的事,完全与她清河公主的夫婿无关。
“那桃李夫人……走了?”
“走了。”慕容夫人叩着鸟笼,平和说道:“我没见过这位夫人,但有一次,苻坚曾说,我和桃李夫人的眼神很像。”
她停了一停,又道:“后来凤皇到宫里来探望我,苻坚说……他的眼神更像,像到极致。他本来并不好男色,却……把凤皇在宫里关了两年多。”
碧落喉咙干涸,连吞咽口水都似乎很困难:“我……难道我长得,也像那位桃李夫人?”
慕容夫人沉默,清眸如水般在碧落脸庞滑过。
碧落恍惚觉出,方才慕容夫人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另有一层让她心惊胆战的涵义,不由急叫:“既然他喜欢的是那位桃李夫人,为什么不将她找回来?何苦……这样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还不分男女,甚至不顾人伦!
“找她回来?”慕容夫人平淡的语调,终于带出轻而薄的嘲弄:“大约……找不回来了吧?纵然富有天下,他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碧落不解,还要再问时,慕容夫人一推鸟笼,已迅速沿了回廊,匆匆步向她的卧房。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二)
她本来一直显得清冷淡然,静如止水,只最后向着鸟笼的一推,似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骤然地暴发出来。鸟笼被推得狠狠甩向半空,几乎颠倒翻转过来。笼中的鹦鹉扇着翅膀,唧唧乱叫着,扑楞楞地凌空乱飞,却飞不出所给予它的方寸之地。
零散的鸟食和飞落的翠羽伴着轻尘飞扬撒下,把碧落的眼睛都迷住了。
等她放下揉眼睛的手,慕容夫人纤长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秋日的阳光还是那样地灿金刺眼,晃得人眼晕,让碧落也一刻不想再在这阳光下行走了,只想快快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关上窗,最好关上一切通往外界的通道,自此与世隔绝,再不用理会那些令她仓皇的纷纷扰扰。
跳上床榻,碧落将厚实的帐幔重重垂下,尽可能地掩去外面透入的光亮,抱着膝,已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慕容冲,慕容冲,他可知道,她有多么讨厌行走在这陌生而可怕的刀刃之上?
而她,算不算是自找的麻烦?明明,慕容夫人一早就关照,不要去理会关睢宫的事,可她偏偏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秦王一时兴起,会不会也将她变成第二个慕容夫人,让她从此永远见不到慕容冲,老死在这寂寂深宫?
或者,抱了万一的希望,希望秦国大乱,慕容冲能趁势而起,如天神般杀入秦宫,将她揽于怀中,温柔地呢喃一声:“碧落!”
那种万一,便是她前来京城的理由,或者说,慕容冲遣她入秦宫相伴秦王的理由。
以为有苻晖这面盾牌,她可以逃得过那种噩运,可终究,逃不过了么?
便因为,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或者,有与那位桃李夫人相似的身影?
碧落恍恍惚惚地坐在床边,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屋外敲门声时,才发觉前襟已打湿了一大片。
“什么事?”碧落向着门外发问,喉咙沙哑,带着久经磨挫的悲哀。
青黛在外笑道:“夫人在做芝麻桂花酥呢,看来兴致很高,叫你一起去呢!”
芝麻桂花酥?
碧落记起,这似乎是慕容冲颇爱吃的一种甜品,制作方法是随了鲜卑氏的内迁,从关东传来的。
莫非这道甜点,曾是慕容氏的皇家糕点,才让这姐弟俩都这般爱吃?
青黛久久听不到回答,奇道:“姑娘,你怎么了?”
碧落忙应一声,道:“哦……就来,就来……”
匆匆换了衣裳,擦了把脸,走出门时,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隐于铅色的云朵中,将白日里恢宏的秦宫裁成了一层又一层繁复富丽的黑色剪纸。梧风萧萧中,几处零乱暝鸦,正嘎然远去,惊破朦然的天空。
“姑娘今日怎么想着睡午觉了?”青黛本正笑嘻嘻地询问,忽望见碧落的面容,立时讶然,悄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碧落料着自己必定将眼睛给哭肿了,忙强笑道:“没……没什么,下午给砂子吹到眼睛里了,半天出不来,怕把眼睛给揉红了。”
青黛再将她打量一眼,不再多问,可神色之间,显然并不相信,只自语般道:“秦王今日忽然到紫宸宫里来,到底是福是祸呢?”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三)
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
碧落空茫地想着,待走到紫宸宫自设的小厨房跟前时,居然趔趄了一下,差点被门槛绊倒,青黛眼疾手快,抢上前扶了一把,才算没摔下来。
好在屋中难得的欢声笑语,正忙乱一片,这才无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待她走上近前,慕容夫人抬眸见到,已然恬和微笑:“碧落,快来!这芝麻桂花酥,你应该会做的吧?”
碧落望着堆了一桌子的面粉、桂花、猪油、芝麻等物,摇了摇头:“我不会做啊!”
慕容夫人似怔了一怔:“咦,怎么不会做?凤皇最爱吃这个啊!”
碧落苦笑,实在没法子告诉慕容夫人,慕容冲于饮食一道从不上心,所谓的爱吃,也不过是不经意间会多挟两筷罢了。
当一个人的胸臆间,有太多的仇恨不断日日腐烂发酵时,绝不可能再拥有敏锐的味觉,更别说有那个闲情逸致,令人去烹制什么家乡美食了。
慕容冲不上心的东西,碧落又怎会上心?
慕容夫人有些失望,转而笑道:“罢了,不会的话,过来学一学罢,女儿家多学些这烹饪之术,日后只有好处。”
她的纤纤玉手,滑入干松的桂花之中,微笑道:“今年的桂花,似乎格外香呢,果然是益州贡来的好东西!”
碧落也辨不出桂花的好坏来,凑过去看时,只觉这花晒制干后,依旧维持着一朵朵完整的形状,香气扑鼻,应该算是极品了。
回头再看诸宫女时,正将煮化的猪油与面粉相和,加入清水,揉成大块的水油面团;又有将糖、芝麻、猪油和面粉、桂花调在一起,做成桂花馅。所难者,需将揉熟的面团,擀成厚薄均匀大小合适的皮胚,再包入馅心,做出形状好看的饼形来。
碧落自忖没那份烹饪天赋,调味一定是不会的,所以只去帮揉面擀面。
谁知那揉面擀面的技巧,看来平常,但以碧落练过武功的耐力去帮忙时,才觉并无想象中那么轻易,不一时便汗水涔涔。
慕容夫人微笑道:“不会弄……便算了罢。大约凤皇也没让你学过这些吧?”
碧落微觉尴尬,苦笑了一声。
不是她不学这些,而是慕容冲并不需要她学这些。从八岁起,她所学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慕容冲希望她学的。
至于烹饪女红,对慕容冲根本没什么用处,碧落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学。
慕容夫人见她面色微红,也便料到了般,轻轻叹息一声,默默望着他们和面做糕点,再不追问。
等金灿灿的芝麻桂花酥烘烤好时,慕容夫人已带了碧落回了大殿中坐着。宫女呈上时,碧落忙上前,先奉一只送到慕容夫人面前盘里。
慕容夫人轻轻一笑,转头问身畔的贴身宫女:“是不是说,蔡夫人那里没分到益州桂花?”
宫女回答:“可不是么,有名份的宫妃们都有了,其中送给夫人您的是双份的,蔡夫人那里却连桂花影子都没看到。莫非……近日蔡夫人得罪张夫人了?”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四)
苟王后死得早,目前宫中主事的,是最得宠的张夫人。如非得罪张夫人,蔡夫人怎会连例行的赏赐都给取消了?
碧落想起了蔡夫人劝苻坚用兵,结果给张夫人痛骂之事,不由心惊。张夫人看来颇是利落,二人的女儿也走得近,难道就为政见不同,便寻机起衅么?
慕容夫人尖尖的五指寇丹轻轻击了下食案,沉吟道:“不要胡说,大约是张姐姐一时忘了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