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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转头问苻锦儿:“蔡夫人也劝陛下不要伐晋了?”
苻锦儿满脸郁闷:“没有。我母亲觉得伐晋好,昨晚还撺掇了几句呢!结果张夫人给父王骂了,就到甘棠宫来怪我母亲,说我母亲乱政。”
迷神引 踟蹰关雎海之隅(一)
碧落望着二人,一时苦笑无语,连劝也不知该怎么劝了。
“这事是我母亲不对。”苻宝儿性情虽是刁蛮了些,却还算豁达:“我们不要理会大人的事,只管玩我们的!”
苻锦儿应了,却仍是愁眉苦脸:“咦,伐晋到底好不好呢?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同意?”
伐晋到底好不好?
碧落也在问自己。
若是苻坚失败,鲜卑慕容便有机会趁着乱世东山再起;可以大秦目前的国势,碧落总觉得,只怕成功的可能更大。
那么,慕容冲的仇恨……
碧落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这事如果能拖下去,也是不错。至少,目前的慕容冲,总还有希望。
尽管那希望,如同月夜的星子,隐在深深的苍穹之际,若有若无,遥不可及。
晚上回去后,趁房中无人时,碧落忍不住悄悄问慕容夫人:“夫人,大秦伐晋,到底对不对?”
慕容夫人正在卸妆,闻言清眸微凝,含一抹淡淡的笑,柔柔望住她:“你说呢?”
碧落茫然:“我不知道。”
慕容夫人将一根飞凤衔珠的金步摇缓缓取下,放在乌檀木的妆台上,泠泠地一阵脆响,散散落落。
“凭你的心走吧!”她说着,拿着帕子,擦净唇边的口脂。
或者是因为出身皇家,慕容夫人素来注重衣着打扮,即便苻坚从不踏足紫宸宫,她也是日日盛妆,一言一行,不改端庄优雅。
碧落闻言,默默站了良久,轻声道:“我只是想……一定要帮冲哥。……冲哥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她转身离去,只听得慕容夫人在身后,一声幽幽长长的叹息。
是无奈,还是幽怨,碧落听不出。她冀盼着慕容夫人能帮她出出主意,可慕容夫人态度极不明朗,反让她更是忐忑了。
或者,连慕容夫人自己,也不知道伐晋好不好吧?
毕竟,她只是苻坚最不受宠的夫人之一。
这夜碧落睡得自然很不踏实,辗转到半夜,方才勉强有些睡意。
正是朦胧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箫声。
悠悠扬扬,缠缠绵绵,越过清冷的鸳瓦,带了梧桐落尽的萧索,徘徊在残落的菊梗间,再轻飘飘地掠起,如一抹来自遥远天际的浮云,缓缓飘散,如雾气般幽幽袭来。
那样的深夜,那样悱恻入骨的箫声,似把深砭骨血中的悲伤和失落,一丝一丝地化成有形无质的物事,缓缓萦绕出来。
夜已央,何人吹箫,何人不寐,何人敢在辉宏庄严的秦王宫中,散开这蚀人心魄的忧伤曲调?
苻氏入主关内已久,虽然不如汉室贵族那般诸多避讳,但有些方面,还是颇为计较的。
比如,因住在王宫中,出了紫宸宫,碧落便不敢穿自己最爱的素青或浅碧色衣衫,生怕太素净了,引起哪位娘娘的不满;
再比如,宫中之人,便是娘老子死了,也不许在宫里哭泣。
更别说,半夜三更吹这催人泪下的曲子了。
【某皎很囧地问,还有老读者在跟这篇文么?似乎都被某皎可怕的更新速度和慢热程度给吓跑了……】
迷神引 踟蹰关雎海之隅(二)
碧落思想着,只觉那声声含恨,萦愁带悲,竟与慕容冲的琴曲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觉心醉如痴,不由地随手披了件素青丝绣白梅花宽袖长衣,提了流彩剑,开了门,循声寻去。
泠泠月,静洒枯木;萧萧风,冷度竹林。
踩了一路的清霜,碧落已走到了宫后小竹林的尽头,委婉的箫声,更清晰地在风中萦绕纠缠,似蝶恋轻花,似梅雪相沁,在静默中倾吐呢喃,温温柔柔,却哀伤无限。
碧落更是好奇。这人的箫声,快可以和慕容冲的琴声相媲美了,只是凄伤柔软处,似更胜慕容冲。
不过,墙的另一边,分明应该是慕容夫人再三叮嘱了,让她不要前去的关睢宫。
她从小跟随慕容冲,明里暗里帮他办的事并不少,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此时好奇心既起,再也不肯放开。料那关睢宫向来无人,便是有守卫,也有限得很,全身而退应该是不难的。
她心中想着,已经跃上围墙,轻盈地落入另一侧的关睢宫内的草地上。
秋尽冬来,树叶早已零落殆尽,踏在脚下,悉索地轻响,加上明洁的一轮清月,隐藏身形并不太容易。
好在箫声抑扬中,此时又伴了男子不由自主般的入神吟唱,可将她弄出的动静掩盖不少。
那男子的声音清朗端正,却沉郁纠结,那样缓缓地吟唱着一曲《秋胡行》: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
嘉肴不尝,旨酒停杯。
寄言飞鸟,告余不能。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
沿了宫墙,借了山石的掩护,碧落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却越来越心旌摇荡,只随那箫声和清吟心绪飞扬。
与伊人相约于晨,可从朝至夕,眼看日色明而复暗,直至月上中天,伊人依旧芳踪缈然。只有那人,一袭青衣萧萧,停著辍杯,长吁短叹,折兰英,结桂枝,寂寞徘徊于原地,苦苦守侯,守侯着那越来越缈茫的希望……
悄悄再往前行着,已是一处湖石堆成的石山,遍种桃李,可惜这样万物萧索的季节,只余了大片的枯枝败叶,在寒风里瑟瑟飘摇。倒是桃李脚下,种了大片的常青藤萝,此刻如帘垂下,愈冷愈显苍翠,叠叠的青白小花,浸在苍白月色里,对着凛凛风霜,细弱可怜,却依旧坚韧得盛开着,一小朵一小朵,汇成一小簇一小簇,在不起眼的山石间独放自己的一份妖娆风华。
碧落望一眼石山上的依稀人影,沿了蹬道边缘的石壁,低伏着身子,借那藤萝掩护,轻巧往上爬去。
佳人不在,结之何为?从尔何所之?
乃在大诲隅。灵若道言,贻尔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蹰。
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注:本诗为三国曹丕《秋胡行》]
失落的吟咏渐渐低缓下来,宛转成无限怅惘的一声长叹。
富贵功名皆可抛,只要伊人,伴我天涯海角,一世已足。
可张开双臂,天下在怀,唯独不见伊人。即便取到沧海明珠,又能赠与谁人?
月上柳梢,独立中庭,相思成灾,片刻难耐,却不得,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徘徊,踟蹰,悲伤,无奈……
迷神引 踟蹰关雎海之隅(三)
碧落已爬到了石山顶部,伏于清冷的藤萝间,向山顶小亭内张望时,只见一月白衣衫的女子,散着长发,正坐于亭中茵席上,持一支碧玉箫,一厢吹着,一厢只望向一旁的男子,一双微凹的黑眸,与箫声一般,幽幽如诉。
那男子一身淡青锦衣,将那诗词吟罢,正负了手,默然望着那清冷明月,良久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碧落看那人青衣萧萧,背影有几分眼熟,愈加好奇,见周围无人,便半立起身来,欲看清此人到底是谁。
那吹箫女子久不见男子动静,便住了吹箫,低了头,轻抚着碧玉箫金丝线的流苏。
男子回过头来,低叹:“累了么?”
月光澹澹,水光样倾泻在那男子脸上,轮廓已然分明,顿时惊得碧落差点跳了起来。
那人竟是秦王苻坚!
细论起来,碧落身处内宫,久与苻宝儿、苻锦儿相处,也好多次见过苻坚了。
但以往每次见他,他都是锦衣华服,头戴宝冠,言语顿挫有力,纵是唇角含笑,也自有属于帝王的慑人威仪,令人不敢正视。何曾想也有这般缠绵婉约、落拓无奈的时刻?
碧落慌忙之际,忙要缩回头时,脚下山石一动,小小的石子顺了山石藤蔓,骨碌碌直滚下去了,顿时引来苻坚视钱。
“不言!”苻坚似比她还要惊慌,又在惊慌之中夹杂了说不出的喜悦:“不言,是你么?”
眼看苻坚冲来,碧落慌不择路,运起轻功来,急急跃入蹬道,飞一般往来路冲去。
身后传来紧随的脚步声,和那吹箫女子急急的呼唤:“陛下!陛下!”
苻坚竟一步也不舍,紧紧追了过来!
一时避入林中,还只听得隐约的脚步声,碧落忽想起,这么折腾半天,居然不曾有侍卫出现,莫非这关雎宫中,竟只苻坚和那女子二人么?
她这样想着,心中已怦怦地乱跳起来。
苻坚虽然会武,但自来养尊处优,身手未必便比她高吧?何况他现在的举止,似乎十分失常。如果碧落出手,有没有把握,将他一击致命?
如果正在壮年的苻坚死了……
朝中定会大乱,即便不乱,慕容氏也必定会制造混乱……
不论那混乱的结果是什么,苻坚死了,慕容冲的仇恨,必定也解了。
从此,再不必,用恬淡平和的微笑,却掩饰决绝入骨的仇恨和忧郁。
只是……
如果一击不中呢?
如果后来查出是慕容冲送入宫的人下手呢?
很冷的天,碧落掌心攥着的汗意越来越多,脚步却放缓了下来,正在犹豫不决时,肩上一紧,竟给人牢牢抓住。
碧落大惊,正要拔剑时,只听熟悉的声音低低道:“碧落!是我!”
竟是一身宫中侍卫服色的杨定!
他瞪着她,颇有几分恼意,忽向她身后望一眼,急急道:“到那边树上避一避!”
碧落抬头,侧面是一株极高大的老松,枝繁叶茂,夜间若藏了一人,并不容易让人瞧见。方才杨定突然出现,多半也是藏匿在松树间警戒了。
幸亏刚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