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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陆苍麒应得流畅,“不多也不少。”
他不相信!
就算陆苍麒答得流畅,神情也若无其事,可他了解方紫筠,也了解自己的哥哥。
如果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她不会明明苍白着脸,却还强装平静镇定,肯定是苍麒对她说了些什么,而且不会是太好听的话。
事实上,哥哥对女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对看来柔弱婉转的女子则是更加鄙夷──他了解苍麒,知道他对自己不屑的女人言语可以多刻薄、多讥讽。
他也知道,紫筠只会默默承受这样的刻薄与讥讽,毫不反击。
她肯定受了伤了,而他愧悔的是,他竟没事先料到她也许会受到伤害,竟没事先护好她!
他没护好她,让她受伤了──悔恨攫住他的心,揪得他心脏强烈发疼,疼得他面色忽然刷白,连苍麒也察觉到了。
“你干嘛这么在意她?苍鸿,不过就是一个软弱平凡的女孩子嘛,我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动心的!”
“你不懂,苍麒……”
“我是不懂。凭你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
“她不是我女朋友。”
“是吗?”对他迅捷的反驳,陆苍麒的反应是讽刺地挑眉,“那她算什么呢?”
“朋友。”他低声应道,“一个最好的朋友。”
紫筠是朋友,一个让他见了她就舒服,喜欢凝望着她、喜欢听她说话、也喜欢对她说话的知心朋友。
不知为什么,她仿佛就是能够挑起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让他在看着她时,无法当自己是旁观的第三者,总要关切在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总想注意她任何的情绪变化。
“……像她那种文静怯懦、什么也不会的女孩子只会拖累你,苍鸿,她不适合你,不能给你任何力量!”
是,她是文雅,是恬静,是看起来一副柔弱又无助的模样,可她绝对不是怯懦,绝对不是那种什么也不会的女孩子。
她身上有一种坚强,有一种力量,也许轻淡而隐微,一般人无法轻易感受到,但他可以,他可以感觉得到。
他可以,当他注视着她挺着纤细的背,默默忍受班上同学的欺侮时,当看着她与陈君庭在花丛里初次对话、她以为自己伤了他时脸上布满懊悔、温柔的歉意时,当她不顾全班同学反对、执意提名陈君庭参加绘画比赛时,他都能感受到,都能感觉到蕴藏于她体内那股柔软却坚毅的力量。
她或许不懂得反击,或许不懂得与人争执,可并不表示她就是那种软弱无能的女孩子啊。
“就连我,也因为你,才懂得不再封闭自我啊。”陆苍鸿喃喃,心脏再度重重一扯。
也许苍麒不明白紫筠对他的重要性,可他自己却明白,他明白要不是她,他至今还封闭在透明的水晶世界,至今还日日对着案上的水晶球,默然沉思。
若不是紫筠,现在的他不会是他,只是一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草木人罢了。
紫筠,别这样,别对我封闭自己,我不要你这样……陆苍鸿在心底默念,英睿的眸光闪电流转,终于,落定一个正飘然走出校门的少女。
她苍白着一张容颜,步履踯躅,像是犹豫不决,又像茫然迷乱。
究竟怎么了?
瞪视着那纤弱娇小的倩影,陆苍鸿难抑心疼,咬着牙,双拳缓缓握紧。
他默默在背后跟着她,远远地,保持一段距离,不让她轻易察觉他的存在。
他跟着她,经过总统府前几个文风不动的宪兵,直直前进,然后转进一家速食店。
他蹙眉,躲在一角看着她走进洗手间,接着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轻便衣衫出来,连书包也藏进一个浅色帆布背包里。
怎么回事?
他蹙眉,满心疑惑,却依旧保持沉默,静静跟在她后头,直到那个淡淡的灰色倩影如一缕幽魂似地飘进巷子里一栋不起眼的破旧楼房。
这是哪儿?
陆苍鸿莫名其妙,不明白方紫筠为什么会进了这么一栋残破的楼房,还特地事先换掉了制服。
他抬头,英眸梭巡楼房外部斑驳的灰白色粉墙,直到二楼一块小小的招牌攫住了他的目光,也攫去他所有心魂──
一声悲鸣忽地逸出他的喉头,他迅速转身,背抵住墙,总是坚挺的肩膀无力地、深深地垂落。
第五章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方紫筠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她犯了个错,现在不过是纠正这过错而已,只要几十分钟,只要几个小小的、简单的动作,她就能和这个过错永远挥别,假装它从不存在。
只要几十分钟,只要忍耐一阵子就好了……可她却无法忍耐,无法原谅自己!
没错,她是犯了个错,但用这种方法去改正它,难道不是再度犯下另一个可怕的错误吗?她有什么权利去扼杀一个生命?她有什么权利去牺牲一条小生命换回自己原来的人生?
那是……生命啊!是孕育在她体内、逐渐成形的生命,是她的小宝贝,是将来会开口叫她妈妈的一个孩子……她怎么能……怎么能用如此冷酷无情的方式结束他或她的生命?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于是,她逃了,慌慌张张跳下手术台,仓皇离开这家简陋破旧的小妇产科诊所,跌跌撞撞地奔下楼。
她匆忙慌乱,在跨过门槛时差点绊了一跤,幸赖一双坚韧的手臂及时将她圈入怀里。
她茫然,半晌才领悟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羽睫一扬,“对不……”道歉的话语未落,她整个人便当场冻立。
是──苍鸿!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她这阵子一直在躲他的啊,最不愿意他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件无奈又可怕的事啊!
为什么就刚巧是他?为什么偏偏遇着他了!
方紫筠咬紧牙,沉滞的呼吸还没来得及调匀,泪水已然冲上双眸,伴随着喉间不争气的哽咽,滴滴坠落。
她不能哭的,不该哭的,可不知怎地,当知道自己正被他拥在怀里,当他总是平静淡定的面容映入眼底时,她的心再也无法忍住多日来强自抑住的酸涩与沉痛,百折千转,揪得她好疼、好难过啊。
“苍鸿,我……该怎么办?”不及细想,求救的低语便冲口而出,“我完了,怎么办……”
他轻轻叹息,仿佛早明白她发生了什么事,默然不语,只是更加拥紧她,将她沾染珠泪的湿润脸颊贴向坚实的胸膛。
“先好好哭一场吧,紫筠,别忍着。”他温柔地劝慰,一面用手轻抚着她柔软的秀发,“我会替你想办法的,别担心。”
“你……都知道了?”她忽地扬首,噙着泪光的眼眸凝向他。
“我猜到了。”他静静地说。
泪珠再度滚滚直落,“我简直……胡涂!对吧?”
他不语,望向她的眸子清澄如水,却也深不见底,半晌,才低低一句,“是陈君庭吗?”
“……是。”
“胡涂的人是他。”陆苍鸿简洁地道。
“他也……他不算强迫我。”方紫筠急急地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陈君庭辩解,“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所以……”
“别说。”他止住她,“我不想听细节。”
“苍鸿──”望着他忽然阴沉的神情,她几乎心碎,又痛又悔,又是自惭形秽,“你瞧不起我,对吧?”
他摇摇头,右手抚上她光洁的颊,神情若有所思,深深沉吟。
而她望着他面上莫测高深的神情,心跳狂野,容颜苍白。
说话啊,苍鸿,说啊!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瞧不起我!
她在心底呐喊着,一声强过一声,一回痛过一回,可却无论如何喊不出口这些深切的、令她几乎崩溃的凄楚呐喊,她无论如何就是喊不出口。
因为她怕,她真的怕──她怕自己一喊!得来的回答竟是他绝对的肯定。
她受不了的,她肯定会受不了。谁都可以,她就是不愿陆苍鸿瞧不起她,不愿他有一丝丝鄙弃她……别瞧不起我,苍鸿,求你!
一阵强烈的晕眩蓦地攫住方紫筠,她身子一软,颓然倒入陆苍鸿怀里。
※※※
她犯了个错,这个错误的代价也许足以改变她的一生,至少,她被迫暂时放弃高中学业了。
轻扬墨睫,方紫筠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迷茫而朦胧。
好像作梦啊,这一切,像是镜中月、水中花,模糊不清──怀孕、休学、结婚、生产……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啊,为什么她的人生竟像曲折的小道,绕来弯去,搞得人晕头转向,辨不清来时路,更不晓得该往哪里走。
几个月来的一切,她并不想去回忆,可回忆却如潮水,排山倒海向她袭来──我没有你这种未婚怀孕的浪荡女儿!你才十七岁!十七岁就怀孕结婚,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丢不丢脸?丢不丢脸!我没你这种女儿,你以后别认我!
紫筠,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胡涂事呢?爸爸也帮不了你了。
嫁给我们君庭吧,别看他外表粗野,其实他真是个好孩子,对我这个外公很孝顺,我想他一定也不会亏待你的。
方紫,我会娶你的,我一定会娶你,我爱你,一直就爱你!
答应他的求婚吧,紫筠,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掉孩子,既然如此,总要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啊。
不行的,苍鸿,那我怎么办?我得休学吗?我不要!我还想继续念书,还想考大学……不能了,即使她满心不愿意,浓浓地悔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