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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拉。托尔博伊斯在那小小的柳条厢马车里就座;马车正等候在墓园大门口,由那吹管风琴的小男孩照料着。马丁夫人摇动经绳,壮健的采色矮脚马便朝着斯坦宁丘驰去了。
“范妮,请你再讲点儿这位奥德利夫人的事给我听,好吗?”停顿了好久,托尔博伊斯小姐说道。“我想知道一切关于她的事情哩。
你可曾听说过她出嫁前的名字?”
“知道;她是一位格雷厄姆小姐。”
“她生得十分俊俏?”
“是的,十分,十二分俊俏。倒不如说是一种稚气的美,大而明亮的蓝眼睛,淡金色的鬈发,象一阵羽毛雨似的落在她的颈子和肩膀上。”
克莱拉。托尔博伊斯默默无言。她不再问起任何关于奥德利夫人的问题了。
她正在思索着乔治在蜜月期间写给她的一封信里的一段文字,他在这一段里写道:“我写这信时,我的稚气的小妻子正瞧着哩。啊!
我多么希望你能看见她,克莱拉!她的眼睛又蓝又亮,就象晴朗夏日的天空,而她的头发落在她的脸上,就象你在一幅意大利图画上所见到的圣母头像周围的淡金色光环。”
第十一章 在菩提幽径里
罗伯特。奥德利正在庄院府邸前宽阔的草坪上消祥时,载着爵士夫人和艾丽西亚的马车从拱廊下穿过,在低低的塔楼门口停下来了。
奥德利先生及时走过来挽女士们走下马车。
爵士夫人看上去十分俊俏,她戴一项精美的蓝色女帽,穿着她侄儿替她从彼得堡买回来的黑貂皮大衣。当她把她那优雅地戴着手套的小手向罗伯特伸过来时,她似乎很高兴见到他,微笑得十分迷人。
“你终于回到我们这儿来了,到处闲逛的人?”她一边儿大笑一边儿说道。“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要把你关起来啦。我们就不会再放你跑掉了,艾丽西亚,对不对呀?”
奥德利小姐鄙夷地把她的脑袋一晃,她那骑士式帽子下的浓重鬈发便都摇晃起来了。
“这样飘忽不定的人的行动,跟我丝毫不相干,”她说。“自从罗伯特。奥德利打定主意,要象德国故事里被克魂作祟的英雄一样行事,我就不想再理解他了。”
奥德利先生用一种严肃与玩笑兼而有之的惶惑表情瞧着他的堂妹。“她是个好姑娘,”他心中想道。“然而她又是个招人讨厌的姑娘。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她显得比往常更讨厌了。”
他考虑这问题时沉思地捻着他蓬松的胡子。他的脑子暂时之间离开他生平最大的烦恼,琢磨起这小小的困惑来了。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他继续想道,“一个宽宏大量、生龙活虎、品质高尚的英国小姑娘,然而──”他陷入了疑难的困境。他的心灵上有些他无法理解的故障;在为托尔博伊斯担优而引起的他那内心变化之外,他的身心里还产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使他困惑和不知所措。
“奥德利先生,请问你最近一两天内逛到什么地方去了?”爵士夫人问道,这时她和她那干生女儿逗留在塔楼门口,等待着罗伯特劳驾站到旁边。让她们走进门去。她问这问题时,年轻男子汉吃了一惊,他突然盯着她直瞧。她年轻美貌之中的某些东西,她天真烂漫的表情之中的某些东西,似乎一直打击到了他心里,他瞧着她,脸色都变苍白了。
“我去过──约克郡,”他说道,“我到我那可怜的朋友乔治。
托尔博伊斯新婚时期住过的那个小小的海滨胜地去了。”
爵士夫人脸色变得煞白,这便是她听到这句话的唯一迹象。她微微一笑,淡淡的软弱无力的一笑,便想从她丈夫的侄儿身边走过去。
“我必须更衣赴宴,”她说,“我要赴宴去;奥德利先生,请让我进屋去吧。”
“奥德利夫人,我必须请求你百忙之中为我腾出半个钟头的时间,”罗伯特用低沉的声音答道。“我到埃塞克斯来,目的就是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啊?”爵士夫人问道。
她已从几分钟之前可能经受到的任何惊惶里恢复过来了;她提出这个问题时,已经处于常态了。她脸上露出来的表情,是一个给搞糊涂了的孩子的困惑而又好奇的神情,倒不是一个女人的严重的惊愕。
“奥德利先生,你能指望同我谈些什么呢?”她重复道。
“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我会告诉你的,”罗伯特说道,对他的堂妹瞧了一眼。艾丽西亚站在爵士夫人后边儿不远处,正注视着这场小小的机密对话哩。
“他看中了我那后母蜡制玩偶似的美貌了,”艾丽西亚心中想道,“正是由于她的缘故,他变成了这么一个使人不愉快的对象。他恰好是那种会爱上他伯母的人。”
奥德利小姐退到草坪上去了,背对着罗伯特和爵士夫人。
“这愚蠢可笑的家伙,看到她时脸色就变得苍白了,白得象纸一样,”她想。“所以,归根结蒂,他可能是在恋爱了。他称之为他的心的那块迟钝麻木的东西,照我看来,二十五年才跳动一回;可是,似乎只有蓝眼睛的蜡制玩偶才能使它跳动。如果我知道他理想中的美人在玩具店里就找得到的话,我早该把他放弃了。”
可怜的艾丽西亚越过草坪,在四方院子的对面消失了,那儿有个哥特式的门是同牲口棚相通的。我遗憾地向读者交代,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的掌上明珠,到她的猎狗恺撒、栗色母马阿塔兰塔那儿去寻求安慰了。它们的没有束缚的台栏是年轻的小姐每天必到的地方,这已成习惯了。
“奥德利夫人,你愿意到菩提幽径里去吗?”罗伯特说道,这时他堂妹已经离开了院子。“我同你谈话时,不想担心会被人打断、被人看到。我认为我们选不出比那儿更安全的地方了。你愿意跟我到那儿去吗?”
“悉听尊便,”爵士夫人答道。奥德利先生看得出她在颤栗,她在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一个可以躲开他的出口似的。
“奥德利夫人,你在发抖哩,”他说。
“是的,我觉得很冷。对不起,我倒宁可改天同你谈谈。如果你同意,改到明天再谈吧。我得穿戴打扮好了赴宴去,我还要去看看迈克尔;我从今天上午十点钟以来,一直没看见过他。请改到明天再谈吧。”
她的声调里有一种痛苦的令人怜悯之情。天知道罗伯特心里是多么痛苦。当他俯视这张漂亮年轻的脸,想起摆在他面前的任务时,天知道他心里泛起了多么可怕的形象。
“我必须跟你谈谈,奥德利夫人,”他说道,“如果我是冷酷无情的话,使我冷酷无情的正是你。你本可以逃避这场折磨。你本可以回避我。我给过你光明正大的警告。然而你选择了向我挑战,如果我不再宽恕你,该受责备的是你自己的愚蠢。跟我来吧,我再次提醒你,我非同你谈话不可。”
他的语调之中自有一种冷冰冰的决心,这使爵士夫人不再反对了。她顺从地跟他走到小铁门前,这小铁门通往屋子背后的长长的花园──花园里,一座乡村木桥架在平静的鱼池上,通往菩提幽径。
初冬的暮色四合,落尽叶子的树枝构成错综复杂的花格子,拱门似地覆盖在寂寞的幽径上,映衬着冷灰色的黄昏的天空,树枝便显得黑魆魆的了。在这变易不定的光线里,菩提幽径看上去象个修道院。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可怕的地方,吓得我可怜的头脑丧失理智呢?”爵士夫人愤怒地嚷道,“你该知道,我是多么神经质。”
“爵士夫人,你是神经质的人吗?”
“是的,我神经质得厉害。能让可怜的道森先生大发其财哩。他经常给我送来樟脑,挥发盐,红色薰衣草,以及各种叫人厌恶的混合药剂,可他治不了我那老毛病。”
“你可记得麦克白跟医生说的话?Ⅰ”罗伯特严肃地问道。“道森先生也许比那苏格兰医生聪明得多;但我怀疑就连他是否能治疗那害病的心灵。” Ⅰ莎士比亚:《麦克白》五幕三场,麦克白问医生:“你难道不能诊治那种病态的心理,从记忆中拔去一桩根深蒂固的忧郁;拭掉那写在脑筋上的烦恼,用一种使人忘却一切的甘美的药剂,把那堆满在胸间、重压在心头的积毒扫除干净吗?”医生答道:“那还是要仗着病人自己设法的。”于是麦克白说:“那么把医药丢给狗子吧,我不要仰仗它。”
“谁说我的心灵害病了?”奥德利爵士夫人叫了起来。
“我说的,爵士夫人,”罗伯特答道。“你自己告诉我,你是神经质的,你的医生开给你吃的所有药物,只不过是同样要丢给狗子的。奥德利夫人!让我来做你的医生,治疗你的病根吧。天知道我是但愿慈悲为怀的──我愿意对你宽大,但只有在对待别人也公正的情况下,我才有权宽大你──但必须公正严明、赏罚恰当。爵士夫人,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你在这府邸里是神经质的?”
“如果你能的话,你就说吧,”她稍稍发出笑声,回答道。
“因为,对你说来,这府邸是有鬼魂出没的。”
“有鬼魂出没?”
“是的,乔治。托尔博伊斯的鬼魂出没在府邸里。”
罗伯特。奥德利听见了爵士夫人急促的呼吸声:她走在他的身旁,时而颤栗发抖,貂皮大衣紧紧裹在身上,他真觉得他几乎能听见她响亮的心跳声哩。
“你这是什么意思?”停顿了片刻以后,她突然嚷道。“你为什么拿这个乔治。托尔博伊斯来折磨我?他凑巧打定主意几个月不同你交往罢了。你疯了吗,奥德利先生?难道你选定我作你那躁狂症的牺牲品吗?你竟拿他来使我烦恼,我跟这乔治。托尔博伊斯又有什么相干呢?”
“对你说来,爵士夫人,他究竟是个陌路人呢,抑或不是?”
“当然是个陌路人!”奥德利夫人答道。“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