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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余秋雨-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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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课程,都按照重要程度标出学分。重要的学分高,不太重要的学分低。这就是学院对于学生自由选课作出的指导,使他们在自由中懂得主次,也使一个高等教育机构保持了应有的专业高度。有些课程艰深而又重要,很可能使不少学生怯于选择,那么就用很高的学分来吸引。 
  这么一来,不久前还在为获得选择自由而欢呼雀跃的学生们开始皱眉,他们终于发现自由的选择其实也就是艰难的选择。艰难什么?艰难于自由本身所包含的规则,艰难于他们对自由中的自我和规则中的自我,都不认识。 
  现在说这一些,也许很多学生和教师都会讪笑我对于学分制常识的噜嗦表述,他们真是让我羡慕。须知在当年,我们的试点在人文学科的教学领域似乎还是全国领先,因此风险重重。大多数教师不可能喜欢这一套,大多数学生也都从开始的喜欢转向放弃喜欢,上级领导机构对这样的问题不会具体表态,一切都靠我们这些人担待着。我当时心中想的是,即便千难万难,也不能走回头路了。 
  我在大小会议上不断向教师们论述,我们所采取的这些措施,看似针对他们,其实是针对着几百年来中国文化的低效化迷误,以及几十年来中国高教的传染性衰变。如果不痛切阻断,我们将会长时间陷于黑洞之中。 
  六 
  但是,我不会因为这些悖论和艰难,否定自己长达六年的任职。 
  我从来没有后悔,把两千多个大好时日投掷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之外。 
  也许学院终究无法摆脱循环往复的悲剧宿命,而我,却成了另一个人。 
  在担任院长之前,我的经历已经堪称丰富,但还未曾有过一段完整的时间,几乎不考虑自己的事情,而是承担起一个庞大群体的全部凶吉祸福。不是像在农场时那样仅仅带着一队人劳动,而是在冰河初裂、处处拮据的困境里,实实在在把一个重要文化院落的大小事务都管起来了,把那么多教师、干部、职工和他们家属的名誉、工作和收入都管起来了,把那么多学生的培养、教育和前程都管起来了,这对一个自由知识分子而言,实在是一种难言的体验。 
  那时我已搬到位于龙华的教师宿舍居住。分配时大家都不要二楼的房,说是全楼的卫生管道都在二楼转弯,经常堵塞泛滥。我想,有问题总要解决,我是学院领导,最叫得动总务部门的修理工,应该由我要下大家都不要的那一套。没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过我的预计,在我任职的六年间,每星期至少有两次卫生管道的堵塞泛滥,不知修理过多少回都毫无办法。这种情景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但龙华宿舍的老住户们一定都还记得。 
  为什么就修不好了呢?真是奇怪。 
  我想过很多土办法,例如一次次地用各种沙袋堵马桶,但一遇泛滥次次失败。那时我会敲几家的门,请他们一起来搬运我底层书架的书,免使它们被淹。我也想过能不能底层书架干脆不放书,就像把洪涝地区的居民永久搬迁?但我的书实在太多,清理不出其它地方安顿,而且我那时已经忙得完全没有时间清理,只能在水漫金山时突击抢救,抢救这些被主人冷落已久的可怜书本。   
  我能听到(5)   
  七 
  家里已经装了电话,时时铃声不断,全是公事。 
  这天傍晚刚进门,就接到静安区区长韩士章的电话,与我商讨我们学院南京西路宿舍动迁的问题。韩区长也刚由医生从政不久,脑子够用,我们两人都怕被对方看成是书呆子,互 
  相开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一个电话打下来十分劳累。 
  与韩区长通话中我发现,有几个具体的技术数据必须问学院的房产科长。房产科长家当时还没有装电话,就在对面另一幢楼的六楼,我得立即亲自上门去问,以便应付明天上午的正式谈判。一层层爬楼要经过很多人家门口,过去我在楼道间习惯于低头快步,现在不行了,成了院长见人都要打个招呼,还要停下来说一会儿话,说话的口气又不能是敷衍。那年月,一句敷衍就会让敏感而又老实的教师难过很久。 
  见了房产科长,我问完要问的事情,他又告诉我明天法院开庭,有关我们学院与外单位的两起房产纠纷,一起是被告,一起是原告,我是法人代表,因此法院门口的开庭布告上我的名字已经出现了两次。我匆匆问了案情,又问了所请律师的名字,希望争取胜诉。 
  说完回家,在门口就听到电话铃声。赶紧开门,一听是市政府办公厅打来的,要求立即赶到康平路开会,朱镕基市长要找几位高校校长谈话。司机在隔壁一幢楼的底楼,我去敲门,然后发动汽车。朱市长今天主要了解大学生的伙食管理问题,谈完,又留下我询问上海戏剧学院有没有可能搬迁到浦东,因为浦东开发中还缺少一个响亮的文化项目。我说我们学院还受到北京国家文化部的管辖,估计他们不会同意。后来朱市长每次开会发现我不在,总会自己解释一句:“哦,他是直属北京的。” 
  从康平路回来,九点半。我正在翻阅学院内几家校办工厂的经营报表,电话又响了,拿起来一听,声音很轻,是我楼上的一位教师到四楼一个企业家家里借电话打来的,他说:“院长,你说话轻一点,现在你的门口有三个女学生睡在地上,准备睡通宵,让你明天早上开门一见受感动。” 
  “她们有什么事要让我感动?”我问。 
  “我已经问过了。她们中的一个,就是去年被你开除的,今年想重新报考,表演系不接受,只好直接找院长了。其他两个,是陪她来的。我劝她们回去,劝不走。”那位教师说。 
  我一听就笑了,心想这真是喜欢采取极端行动的一代。打人极端,现在用这种方式来忏悔,来表达对专业的虔诚,仍是极端。我准备立即开门劝她们回去,有事到办公室再谈,但人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我总得表示一个倾向性的意见啊。 
  一想意见,我的思绪就更加明确了。任何处分都有时限,去年我们规定开除的决定不进档案,就是要免除一种没有时限的惩罚。表演系的领导去年不同意开除,今年又不同意复招,都是沿袭了以往的思路,我们应该把这种思路扭转过来。 
  想清楚了,正准备开门找她们谈谈,不好,马桶又泛滥了,而且势头很大。我连忙开门,拉起那三个睡在门口的学生,请她们帮我抢险,再去呼唤精熟此道的两位邻居。三个学生一见险情身手矫健,一边通堵,一边舀水,一边搬书,闹腾了一个小时左右,大致解决了问题。我对她们表示深深的感谢,并告诉她们,重新报考的问题我明天就会与表演系和教务处一起研究。 
  她们高兴地离开之后,我又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一位老教师。他说,他家窗口的晾衣架已经松动,通知过总务处来修理却一直没来,“我人轻言微,只能麻烦你院长亲自给他们打个招呼。台风季节即将来临,晾衣架一旦脱落砸在人家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啊!”他用诚恳的语调说得非常宏观。 
  “是的,人命关天。我明天一定告诉总务处。”我说着把他送走。 
  八 
  这时,已是半夜十一时。我想明天上午事情一大堆,该睡了,但居然,又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这次是一位年长的干部,我刚开门他就迅速把身子闪了进来,而且回身把门关紧了,这使我觉得非常怪异。他抱歉地说:“这么晚了,真不该打扰,但我看到你窗子还亮着灯,刚才又送走一个人,所以就来抽你一点空。因为事情紧急,事情实在有点紧急。” 
  说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家住在底楼,有一个小院,隔壁住了学院后勤部门的一个工人,也有个小院。这几天,那个工人天天晚上在院子里挖洞,一直挖到深更半夜,现在还在挖,影响他睡眠。这道理很明白,但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必直接来找院长;他感到紧迫的是,那家挖洞干什么?“日本人并没有进村,肯定不是为了打地道战。我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个案件的报道,一个罪犯用挖地道的方式抢了银行和金库,因此我们也必须提高警惕。” 
  大家在斗争的年月生活久了,总能在别人身上发现大量疑点。前两天一位女士向我报案,说她去华东医院看病时看到她以前的一个对头与医生神秘地点了点头,这个医生开的药她吃了以后发觉浑身不舒服,因此她怀疑有诈,要求验方。医院以为她投诉的理由不充分,没接受,她要求学院出面与医院联系。怎么办呢?只能联系,验方,当然无毒。   
  我能听到(6)   
  今天的事,照理确实应该交付保卫科处理,但我凭直觉和好奇亲自敲开了挖洞人家的门,浑身汗水泥巴的工人见院长半夜来到他们家吃惊不小,立即推断是自己的施工声骚扰了四邻,连声检讨。 
  我到他院子里看了看,问:“有自来水,为什么还要挖井?” 
  工人憨厚地笑了,说:“我是在自制空调。用井下的凉气,家里气温能降下八度,省钱,又环保。” 
  他结结巴巴地给我讲这种自制空调的技术原理,但显然不会表达,很难听得明白。有一点倒是明白的:这是一位爱动脑筋的工人。我关照他夜间不要影响别人,然后与他握手告别,回家。 
  可以听到哪家老式挂钟的敲打声,十二点。 
  我回到自家门口深深吐了口气,摸钥匙开门。一摸,糟了,刚才那位干部神秘地多踅进踅出,使我没把钥匙带出来! 
  惟一的办法,是从前面攀上二楼的阳台,砸碎一块靠近门把手的窗,把阳台门打开。我下楼绕到前面细细查看了一番,发觉可以先爬上一个脚踏车的车棚顶,再跨上楼下宋光祖先生的院墙,最后翻上我家阳台。凭我的身手,做这一切并不难,但我又担心爬到一半惊扰了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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