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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光明 作者:罗伯特·海恩-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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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 言第一章
第二章第三章
第四章第五章
第六章第七章
第八章第九章
前言
 
  转变也许是一件痛苦和启发兼备的事,当你置身于光明与失明或失明与光明之间时尤其如此。当我得知失明十五年之后而又可能重见光明时,痛苦似乎变成了启发,它促使我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我对这件事做出的反应。开始,我用盲文打字机写,随着视力日渐清晰而改用手写。后来,呆滞已久的眼睛在不情愿的情况下逐渐看清了书上的印刷字迹,我开始阅读盲人写的书。这是一个略带强制性的过程。失而复明不仅令人激动,它还让我必须懂得我所发生的一切,懂得失明和复明的原因。别人的经验也许能说明我的一切。然而,荷马、参孙、海伦·凯勒或约翰·弥尔顿都太遥远了,只有目前在这个复杂而可怜的世界里生活的现代人才有借鉴价值。 
  例如,约翰·胡尔和我都是大学教授,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位探索自身遭遇意义的哲人。失明对他来说是一种“全身视觉”,他用整个身体代替了眼睛。然而,这是一种“痛苦的馈赠”,他不是专为黑暗带来光明的以赛亚。他“思考的是失去光明的原因”,宛如《失乐园》中的那些堕落的天使,在黑暗中寻找上帝。 
  在书中,我发现了一位具有神秘意味的法国盲人雅克·吕塞朗,我们能从法国抵抗运动的阵营中、从布痕瓦尔德恐怖的集中营里听到他的声音。失明对他来说不是黑暗,黑暗只有当他感到害怕、愤怒或生病时才会到来。他生活在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我是光明的囚徒,受到惩罚,因而看不到光明。” 
  在书中,我认识了埃莉诺克拉克。她是一位具有高度文学修养和才华的诗人,一位文笔典雅的作家。她能打网球和滑雪,住在康涅狄格州,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写小说,获得过全国图书大奖,并且全力以赴地投身到她丈夫罗勃特·佩恩·沃伦所属的文化领域。她对失明十分憎恨:“谁说你尽管不太喜欢,但还必须接受和体验失明的遭遇呢?”她的结论是:“我们需要通过钩子、拐杖或特洛伊木马来工作。” 
  胡尔和吕塞朗这样的人确实不乏英雄气概,因为他们有探索新世界的勇气。他们是沉默的另一面发出的呼声。但我必须承认,很多时候我听到的只是克拉克的叫喊和牢骚。 
  有时候,我认为胡尔和吕塞朗这样的人并不代表盲人,他们代表的只是神学和神秘主义。我既不是神学家,也非神秘主义者,我只是一名大学教授,一个写几本描写美国野蛮西部的书的人。我和他们到底有哪些共同之处呢?克拉克是不是我真正的代言人?倘若他们也能体验一下重见光明的奇迹,我怀疑他们的想法是否也会改变。 
  最后,我对两种不同经历进行了深入探讨。卡尔·比亚恩霍夫讲过这样一件事:一名男孩用手指使劲挖自己失明的双眼,当眼睛感到疼痛时,他看到了流星。天文学家并不相信失明的眼睛能看到血红的流星,但男孩说得千真万确,令人无法怀疑。而我只能隐隐约约地想象出维德·梅赫塔在克莱尔蒙特校园里骑自行车的情景。此外,转变还有各种不同方式。安德鲁·波托克努力地争辩说:和他这样一个画家相比,作家兼历史学家们根本不存在失明的问题。对此,在勘萨斯城俯案工作的萨丽瓦格纳也许会微笑地说:这是一句“蠢话”。我听说罗伯特·墨菲和汤姆·苏里文因为一个问题发生了争论:最积极的人是运动员,但他们是否也是最不健全的人?詹姆斯·瑟伯1面带微笑地讲述着自己发生的变化:随着视力的减弱,他笔下的狗画得越来越精炼了。 
  这里,我不是想和他们争辩,而是喜欢他们这样。这种情形好比一个热闹的大家庭,虽然各有各的主意,但实际上却是统一的。与胡尔和克拉克相比,我失明的时间比他们长,但和很多其他人相比则自愧弗如,然而我知道重见光明后的快乐。如果我能把自己的奇遇带给这个大家庭里的其他人,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就别无所求了。


第一章 莱德维尔
 
  当你二十岁的时候,谁会相信一个古怪的老头儿说你会失明的话呢?他端坐在那里,头上歪戴着一个圆圆的反光镜,像动画片里的独眼巨人一样。他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迟早会失明的,现在应该开始做准备,学学盲文、练习一下走路。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真是太有意思了。谈话是在丹佛一个医生冰冷的诊所里进行的。那地方我以前从来没去过,后来再也没回去过,既没去医生的诊所,也没去过那个城市。我想,当时我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出于礼貌向他道了一声多谢。以前我看过很多医生,但从来没有人像他说的那样。 
  公共汽车驶进冰天雪地的落基山脉,驶向我当时住的城市莱德维尔。我孤身一人,凄凉抑郁,科罗拉多的三月寒冷刺骨。然而奇怪的是,我并不记得这一切,因为一切都好似《呼啸山庄》里的一幕:没有沮丧的旅程,没有最后而长久地向太阳、白雪和人们的面孔张望,也没有声泪俱下地向命运发出抗争。小提琴在哪里?二十岁的人还不到咒骂和反抗命运的年龄,统计结果忽略他们的存在,预言是为其他人准备的。特尔斐女神回去吧,带上你的医生回到属于你们的幽静的隐居地去吧。 
  也许我生性如此,与我的年龄无关?是的,我顺从命运的摆布。这种性格使我成为一名普通人。首先,因为失明而嚎啕大哭会使我不好意思,我不愿意令自己难堪。当我回想起一些办过的傻事时,尽管算不上什么灾难,却使我感到汗颜。至今,我仍然为那个夜晚感到羞愧。当时很多年轻人挤在一辆汽车里,西尔维娅坐在我的大腿上。她有意无意地偎依着我,我的心里感到一阵冲动。然而,接踵而来的是彼此的对话。她有口无心地大声问我裤兜里放了什么。我未加思索冲口便说:“一支手电。”可笑的是这竟是事实,我那里确实装了一支小手电筒。然而真实给我造成了多大的代价啊!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即使是成年以后每逢想到那次谈话仍使我感到赧然。我害怕讨论有关性和金钱的基本话题。我和西尔维娅分手了,在那以前她对我说我需要买一双绿袜子,因为我身上灰褐的颜色太多了。 
  就是这样一个灰褐色的我独自一人乘车返回到莱德维尔。面对失明消息的首次发布,我不过耸耸肩膀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惨,还不到自己可怜自己的地步,而且我也不能那么做。眼睛的问题只是冰山露出海面的一个小小的尖峰。多年来,我一直与之抗争的是可恶的小儿风湿性关节炎。和西尔维娅分手后不久,延髓膨胀侵袭到我的膝盖、肘和手腕关节。事实上,我身上的所有关节,包括面部的颌关节都在发炎,僵硬和疼痛的症状一直持续了很多年。我像吃爆玉米花一样吞服着水扬酸盐药片。17岁那年我是在床上度过的,长期的卧床不起使我的关节锁死,最后不得不请几个身强力大的理疗师在热水池中为我松动关节。尽管如此,我的膝盖和双肘还是变得畸形,腿和胳臂既伸不直也无法弯曲15或20度以上。我再也不能做出双膝蜷屈的姿势,而且也不会因此做出愚蠢的事情了。 
  然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们大部分已成为过去,谁会为过去的事而伤心呢?如今,在臭气熏天的公共汽车上,我们从丹佛蜿蜒缓慢地向莱德维尔沉闷的街道进发。车上很拥挤,由于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莱德维尔在迅速膨胀,忙于为盟军生产枪枝所需要的铅、黄铜和钼。我踏着泥泞回到了鲍威尔太太那张铺着油布的餐桌旁。一共十五个人在那里包饭,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只知道他们的名字,如路易、里弗斯、斯威舍和达姆达姆等等。这些以前曾经当过拳击手、码头工人、伐木工或二流子的人现在成了双孔凿岩机的操作手或工厂的工人。他们从军队退武或听从征兵局的调遣来重要的矿山工作。他们庆幸脱掉了军装但却不满意现状,称自己是“倒霉的奴隶”。这群手上长满老茧的人永远搞不懂我,搞不懂一个步履蹒跚、戴着墨镜和干一些剥甘蓝菜皮工作的大学生。 
  从蒙特罗斯来的路易布莱恩是唯一能够真正吸引我的人。他似乎很喜欢我。有一次他把我带到他的简易宿舍并送给我一些矿石标本(我在日记里它们称为“莱德维尔矿山里蹦出来的漂亮石子”)。阁楼里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床,屋顶的椽子上垂挂着衣服。一名矿工坐在床上用嘴吹着漫长忧伤的小曲儿。不管怎样,我可以把眼睛的事情告诉路易了。他不擅言谈,屋子里面充满着一种强烈的气息,一种包括我在内的孤独男人的气息。他们渴望女人和家庭,他们陷入在一个不愿停留的地方,像萨特存在主义小说里的人物那样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我住的地方在哈里森大街一所俗气的维多利亚式房屋的楼上,房东是斯特朗太太。莱德维尔太拥挤了,甚至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同时吃住的地方。我在鲍威尔太太那里吃饭,在两条街以外斯特朗太太的地方睡觉。我的住处小得可怜,放下一张床之后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了,但我在窗前有个小桌,从那里可以看到泥雪夹杂的街道、邮局和哈里森大街对面长老派教堂的方尖顶。朋友们送给我一架电唱机和几张唱片。星期天下午,窗外下着暴风雪,我一边写着长长的家书,一边漫不经心地换着唱片,欣赏着巴赫的《布兰登堡协奏曲》和德彪西的《云》。 
  由于我的眼睛的瞳孔一直处于放大状态,外出时必须戴上墨镜,有时在光线明亮的房间里也是如此。当我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黑色的镜片走在莱德维尔的大街小巷时,我知道狗是不太喜欢我的。我在家信中写道: 
  莱德维尔的狗比任何地方都多,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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