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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带这个话题来,我就因为讨庆这种事,所以隐居了起来。」
说完,他再度将手撑在下巴,低下头来,和那张著名的芥川龙之介的相片像极了。这种姿势维持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朝上翻动着眼珠子望着我,说道:
「认识的人。」
这个动作更像芥川了。
「知道了事件的中心人物是认识的,就不能装作啥都不知的半兵卫(译注:将户时代有一个叫「千代半兵卫」的爱情故事,男主角为了隐藏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因而有徉装不知半兵卫的称谓)了。可是,还不是我出场的时候呢。」
仍然一副芥川的表情,他略微陷入沉思,说道:
「关口君,反正你明天有空,你去找神保町的侦探商量吧。那家伙比咱们高一年和藤牧氏同年级,比起咱们他们应该交住得更频繁才对。也许他知道什么也说不定,而且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也不会罢休的。」
然后,用一副很难理解的表情说道:
「由你来负责这件事。」
结果,我告别京极堂时已是夜里十点钟了。外面已完全变黑,但气温没怎么改变。
京极堂表示,在这种时候走坡路会跌倒,执意要我带灯笼走。在这种时代,带手电筒还行,拿灯笼未免太落伍了。反正月光很亮,根本不碍事。我以这个为理由拒绝了他,然后他说道:
「尽可能注意脚下走喔。」
坡度恰到好处的坡路,到了夜晚真变成什么也看不见。月光下,只见油土墙显现出白色、长长地延续着。前面伸手不见五指。
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我想起今天会话的内容,想要依照顺序回想,可是怎么都显得很暖昧。我现在所体验的世界,究竟是现实抑或假想现实?最初的话题是我能理解的吗?留在纪录里过去的现实只不过是相对性的。谈的是这一类的话题吗?
不,这是结论吗?
好像是有量子力学这门学问。在看不见时,似乎并不知道世界的模样究竟怎样。
如此一来,这道墙的里面是什么?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不,这条路的前方是什么景况?
我突然产生脚下的地面变软了似的错觉。
脚不听使唤,脚下的空气粘糊糊的,弄不清楚和地面的界线究竟在哪儿。
对了,因为黑暗,所以看不清楚脚下。
--因为看不到,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无论变成何种情况,都不奇怪。
在我背后的黝暗中,即使站着下半身染血的姑获鸟也不奇怪。
站着的吧?
在那瞬间,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回头看不就好了,只要确定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在不就好了,可是……
--观测的时候即决定了性质。
京极堂的话语片段响了起来。这么说来,这一刻是怎样的呢?因为没有在观测,所以说不定存在着呢。
--在观测以前,对世界的认识只是或然率而已。
如此说来,姑获鸟存在的或然率也不完全是零。
我加快脚步。
愈着急,脚愈不听使唤。
--环绕着你的所有世界如同幽灵似的,是假的可能性和并非假的可能性是完全一样的。
不知道从刚才开始到底走了多少坡路?景色丝毫没变。这道墙究竟延续到何处?这道墙内有什么?我现在目击的世界是虚假的吗?
冒汗。喉咙干渴。
如果这样的世界是真的,那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这个世界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呢,关口老师。
是吗?是这个意思吗?
我背后大概站着那个一脸困惑的姑获鸟吧。然后姑获鸟抱着的婴儿的脸……
是藤牧先生--
我大概是在走了十分之七坡路的地方,感到强烈的晕眩。
贰
被强烈的亮光刺激醒来后,时钟的针绕到十一点。脑袋里像有铅似的迷迷糊糊地转醒,而且,非常地闷热,寝室简直像蒸气浴室。
光线亮得令人目眩。过了一夜,昨晚在京极堂发生的事感觉像在做梦。
正要起床更衣时,瞧见妻子雪绘正辛勤地在做糯米粉团。雪绘抱怨着是否昨晚闷热异常的关系,我像被梦魔压住似的,害她几乎一晚都没睡。这么说来,她看起来的确有些憔悴。
「千鹤子小姐好吗?」
妻子看也不看我一眼问道。千鹤子是京极堂老婆的名字。可能老公彼此是朋友的关系,妻子和她倒是很合得来。即使没有老公两人也很诚恳地来住。我说他老婆不在,妻子说那可能是看祭典去了。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吃过午饭,等阳光稍微转弱以后,我出去了。走到最近的旧甲武铁路、现在的国营铁路中央本线中野车站,需要二十分钟。
中野可能因为靠近新宿,最近显着地发展。大约从去年开始,以车站为中心,急速地展开各种硬体的整备。战争以前,这里曾有许多陆军学校和设施,算是比较朴实的镇。但是,现在陆续地建造了商店街,让人感到与其说复兴,不如说是重生了。
抵达车站以后,我已汗水淋漓。对全身冒汗的我而言,在这种日子搭电车,真是非常辛苦。
在神田下车后,为了拜访京极堂的妹妹,先去稀谭舍。这座将火烧后的杂居楼层改装后的公司建筑,即使说得很客气也实在不能算美观,但好歹是属于自己公司的建筑大楼,所以还算气派。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七年,出版业界也开始活力充沛起来。美军占领时期下的检阅制度、纸张分配制度等,对业界而言,并非有利的时代。仿佛持续地对当时的环境作反弹似的,书籍和杂志的销售盛况空前,以战前的复刻本为首,全集、辞典等相继出版。最近,连翻译书、写实地描写战争伤痕的作品,都堂堂地并排在书店里,而这种景况是战前无法想象的。
战后,立刻上场的俗称低级杂志、下流的大众娱乐杂志等等,虽始终重复着创刊、停刊处分,然后,停刊、复刊,却改名变换形式直到现在仍生存着。
稀谭舍从战前就开始发行杂志,但并非那种战后乘机追随解放感的新兴出版社。虽不算是一流出版社,但目前发行了三本月刊杂志,因此,也算得上是中坚出版社。
京极堂的妹妹在三楼的《稀谭月报》编辑室工作。那个随稀谭舍创立时创办的杂志,目前俨然是这家出版社的招牌杂志,虽然只是很脚踏实地的发行,销售册数却节节高升。
《稀谭月报》杂志的主旨是,用理性的思考,解开古今东西的怪异事件。猛一听到杂志的名称,会令人产生和色情怪异的风俗杂志无异的印象,但是,内容很踏实,并没有像所谓低级杂志所刊载的那类文章。其擅长的范围,是以历史、社会、科学这种坚硬的主题为主。偶尔也刊登京极堂所厌恶的心灵科学啦、作祟什么的文章,但是,即使这种时候,也会采取隔着一些距离的角度刊登。这种慎重的态度,是这本杂志的特征。但尽管如此,和一般大众娱乐倒没什么不同。只是其一贯正统派的编辑方针,有别于新兴杂志,所以,到目前为止不曾遭受任何指摘。
我在两年前以身为编辑的哥哥的朋友身分,反正以随便怎么说都无所谓的理由,被介绍到二楼《近代文艺》编辑部,从那以后就经常撰写文章。
不过,我拜访稀谭舍时,倒不限定是《近代文艺》有事的时候。
我当然很想只专注于文艺一事,可是,囿于实际生活,也有不得已兼做其他事的时候。换句话说就是在刚才提到的低级杂志上匿名写些怪文章。三流的风俗杂志反正多如雨后春笋,稿源逐渐不足,只要不桃剔,差事可多得很。
但尽管不挑工作,我对于现在流行的「秘密之事」啦「性的告白」啦什么的题材,仍然感到棘手。所以,多半写些有点儿落伍的「怪异」和「猎奇」之类的文章打发。可是,令人苦恼的是,这方面的题材已书写殆尽,再也没有新鲜的了。所以才在三楼打转,看能不能要到新的题材后改写成文章。由于用这种方式度小月,因此,被京极堂瞧不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为这样,所以虽然不是在这里上班,我却经常到编辑部报到。
房间里只有主笔兼总编辑、一个名叫中村的男人在写稿。
「中禅寺君在吗?」
连打招呼都很草率地我问道。
中禅寺是京极堂妹妹的姓,当然,京极堂本人也有个叫中禅寺秋彦很夸张的本名。现在很少叫他这个名字,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用店名京极堂称呼他。不过,京极堂是他妻子娘家京都的点心店的店名,是他在古书店开张时擅自取的,所以,想起来可以说是很随便的称呼方法。
中村总编辑抬起脸来笑嘻嘻地回答,真是个和蔼的男人。
「啊啦,关口老师,突然地来,怎么啦?呵,请进,外面很热呢,请到里面来。」
受到响亮雄壮声音的邀请,我坐进待客用的椅子。中村总编辑一面哗啦哗啦弄响一叠稿纸,一面走过来坐到我对面,说道:
「不忙吗?如果打搅了,我立刻告辞,你别客气喔。」
「不,不忙。正在做下个月的企划,可是,怎么做都不理想。正想到旧书店街走走,变换一下情绪呢。」
他好像是关西出身的人,话里稍微带着关西口音。
「对了,老师,你曾做过乳菌的研究吧。那么,你知道南方熊楠(译注:一八六七--一九四一年,民俗学、博物学者)吧。老实说,明年为了配合熊楠先生十三周年忌,正想编个粘菌的专集呢,能不能请你写一篇文章来讨论有关结合动物和植物的神秘生命,怎么样?」
「写稿不成问题。不过,总编辑,我想他去世确实时间是昭和十六年唷,离十三周年忌还早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