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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苏咏晃晃悠悠地下楼,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哪儿出了问题,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文科大楼没什么闲人出没,锃亮的地砖映出他形单影只的无聊,小声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他一步两阶地往下跳,外面的蓝天白云鸟语花香勾得他心猿意马,胸口像是有一股热流左突右窜,想找个出口好好宣泄一番。
陈景仪推了推眼镜,一边翻看手中的学生资料一边慢腾腾地上楼,开会时间还早,这节是语言学老师的课,下课铃响起后还会再加十至二十分钟的拖堂,所以他尽可以磨磨蹭蹭地往上挪。
两个心不在焉走路不看路的人,终于在楼梯拐角处相撞了,苏咏站稳了之后定睛一看,见是外语系系主任陈景仪,当下暗叫一声晦气,他宁愿撞到那个满口第一第二的秃头校长,也不想撞到面前这个出了名的刻薄严苛不讲丝毫情面却极有学生缘尤其是女生缘的陈景仪。
抄着手立在台阶上,脚尖啪啪啪啪地打着拍子,心里开始问候陈景仪的祖宗十八代。
冤家路窄,他狂追了半年的外语系系花米丽丽居然在他数次献花烛光兼告白之后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阿咏你这样的男孩子太幼稚轻浮,我还是比较喜欢陈老师那样成熟稳重的。”
苏咏铩羽而归,全宿舍群情激奋,跳脚大骂,历数陈景仪的斑斑罪状,怨叹现今的女生有眼无珠糊里八涂放着热情赤诚年轻力壮的好男人不要,偏偏去对着座冰山兼钢板发花痴,宿舍长范韫尤其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口沫横飞——前任女友由于倾慕陈景仪而与他吹灯拔蜡是范韫心中永远的痛,众人闪避之余纷纷投以兔死狐悲的目光,愤怒的情绪很容易传染也很容易煽动,很快,那场以人身攻击为主的评论热潮波及了整幢男生楼,导致他们十三号楼在打架斗殴的恶名之上,又加了一条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更加乏女生问津。
现在那个害得众位兄弟个个孤家寡人春宵难耐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苏咏握紧了拳头,只等陈景仪训词一出,立刻给他招呼过去。
陈景仪浑然不知自己即将成为被修理的对象,他扶了扶眼镜,淡漠地扫了对方一眼,擦身而过,继续走他的路。
之所以会这么轻易地放人一马,原因有二。一是他正在为交换流学生的事闹心,顾不上教训面前毛毛躁躁的小子,二是昨夜K歌过度导致哑嗓,客观上限制了发挥,于是他干脆大人大量不予计较,挥挥衣袖潇洒离去,留下有气没处撒的苏同学,满腹狐疑一头雾水。
狭窄的楼梯拐角飘荡着欲说还休的暧昧,擦身而过时淡淡的刮胡水味沁入鼻端,引得苏咏不由自主地回眸相望,突然一阵头晕,胸口砰砰乱撞,喉咙干如火烧,两眼像被钩子钩住一样直直地跟着陈景仪,看着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间,心里突然漫上无尽的失落感,像被挖走一块似地疼痛起来,他吸气再吸气,猛然听到尖锐的铃声划破静谧,大楼里热闹起来,学生们从各个教室里鱼贯而出,苏咏身体一震,调头朝楼上飞奔,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醒目的身影时,铃声刚好消歇,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
“陈景仪——我爱你——”
……
晴朗的天空,一群乌鸦飞过……
喧哗的教学楼一时死寂,下了课的师生们像看到猛鬼下山一样,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两个不幸成为聚焦点的人,隔开一条长长的走廊,遥遥相望,一人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另一人面沉如水怒目而视,围观者屏气凝视,心跳声清晰可闻,苏咏又开始头晕,对着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俊脸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一颗心跳得比气锤还凶猛,全身的血管仿佛都胀了起来,叫嚣着、喧囔着。
……这些症状,会发生于两种人身上,一种是发情期刚到心如火烧的小毛头,另一种是高血压患者。
陈景仪满脸不悦地瞪着那个冒失鬼,那种看败类人渣杂碎垃圾的眼神让苏咏不由得猜测:对方宁愿踩到黄金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当场告白。
这种认知多多少少有些伤害他一颗纯真赤诚的男儿心,何况这颗心还在为那人躁动不已,苏咏完全无视左右惊诧的注视,大步走过去,坚定而执着地对上陈景仪杀人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陈景仪,我爱你。”
像是按下的PAUSE键重新弹起,周围哗地一下炸了锅,精准的环绕立体声层层漫上,像盛夏的蝗虫飞过草丛,像拥挤的鸡巢忘记投料,像繁荣的菜场少了城管没了工商……总之一个字:吵。
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周围的惊叹赞赏辱骂议论他一概置之不理,不是有句话说即使千万人的欢呼声,也比不上晴子小姐一句话的赞美嘛,此刻苏咏面对的除了欢呼还有诸多复杂的情绪表达,本着闻过则怒的宗旨,他更加充耳不闻——千万条嘴巴张张合合的鱼中没有他想钓的那一条,理他们何用?
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了拳,陈景仪不断提醒自己为人师表不可胡闹,天晓得他真的很想把面前这个脸皮堪比城墙的小子揍到七窍流血四肢俱断半身不遂外加脑震荡,只是向来坚如磐石的理智提醒他:此处人多眼杂,打人难逃处罚。
微眯的凤目透过镜片打量着苏咏——称得上英俊的脸上尽是与他年龄相符的傲气与不拘——相当臭屁的小子,陈景仪下了结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却总喜欢指点江山的小毛头只会让他烦不胜烦,至于那句可笑至极的“我爱你”,他很大度地当成对方精神病发作,于是方才血腥的想法仍然停留在想法阶段,没有付诸行动。
谁知有人丝毫不懂得看人脸色,更不懂得适可而止,反而一手拉起他的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递到唇边一吻,脸上是不容错辨的痴迷如醉——
“景仪,我真的爱你,爱你爱到死。”
人群后方传来女生的惊呼声,离他们最近的小妞开始出现缺氧症状,陈景仪也被惊呆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致以爱慕者的礼节,一时竟忘了如何反应。
没有反应,在苏咏眼中就是默许的反应,他很当机立断地打蛇随棒上,凑过去准备一吻定情——
“滚!”一直冷静过头的陈景仪终于暴走了,文件夹随手向后一丢,朝苏咏一记直拳招呼过去,“你他妈有病!没事找揍是不是?!老子成全你!”
谩骂如狮吼,乱拳如雨下,围观群众再度鸦雀无声,像被噎了个鸡蛋一样张大嘴呆呆地看着这厢师生互殴——确切地说是冰山美男陈景仪暴打阳光帅哥苏咏,两位都是S大名号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此时金风玉露一相逢,立马上演火星撞地球,让众人在惊叹之余不由得一致得出结论:一山难容二虎。
苏大帅哥吃痛地怪叫两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求爱未果反被当成沙包打,虽然小打可以怡情,可是美人毕竟是铁拳而不是粉拳,他要是再乖乖挨着才见鬼了!
身形利落地闪过,两侧的人自觉让出擂台,俩人就在教室门前过起招来,陈景仪拳头虽硬,毕竟是一文质彬彬的夫子,拳法套路上自然比不上横行校区的学子兼痞子,只几下便被制服,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眼前一花,苏咏已经像块年糕一样贴了上来,一手强硬地挤进陈景仪的后背和墙壁之间揽住他的腰,另一手抓着他的双腕举过头顶,对着那张抽搐不已的俊脸,深情款款地问:“景仪,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周围一阵阵抽气声、咳嗽声、嗤笑声不绝于耳,陈景仪活了二十五年没见过这等寡廉鲜耻的角色,当下气得双眼翻白,嘴唇一张一翕就是说不出话来,看来对方眼里却成了楚楚可怜的示弱与乞怜,苏咏笑嘻嘻地低头轻啄他的嘴唇,又重复了一遍:“景仪,我爱你。”
本来挤在一边看热闹的苏氏室友们下巴掉了一地:原本以为苏咏是积怨太深加闲来无事所以拿陈景仪涮着玩,没想到那厮居然真刀实枪地亲上去了!当众亲吻呐!当众呐!MB都没这项服务!
陈景仪一时短路,呆呆地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温热的气息包裹住自己,柔软的唇贴合了上来,才意识到自己一世英名正面临着毁灭性的打击,周围一片寂静,突然有女生窃窃私语,声音异常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如果昏过去,就是弱受,如果打过去,就是强受咯……”
陈景仪脑袋“嗡”地一下爆炸了,狠狠地推开正吻得忘情的苏咏,余光瞥到方才说话的女生正是自己系上的系花米丽丽,当下心头火起,下巴朝小系花一点,硬梆梆地砸过去一句:“你,把《大学生思想道德教育》第六章全文翻译,下午交上来!”
米丽丽扁着小嘴,一脸恨不得马上昏倒的表情,怨毒的双眼直瞪始作俑者苏某人,娇滴滴可怜怜的小模样惹得现场不少男士心头小鹿乱撞,只有当初狂追过她的苏咏心中暗叹美人心海底针,还是他的景仪坦率又可爱……痴迷的目光迎上对方咄咄逼人的视线,陈景仪的声音冷得像隆冬河上的坚冰,每个字都带着刺人的冰渣子——
“滚一边凉快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凌厉的目光扫荡了一圈,一时间风行草偃,众人纷纷作鸟兽散,沉浸在一头热的爱情中的苏某人被仗义的室友们架走,一场热闹就在米丽丽轻悄悄的一句“原来是个别扭的受啊……”之后心照不宣的散了场,上课的上课,开会的开会,顷刻之间走廊空荡了下来,只剩下某个倚在窗边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咏离去的方向,修长的手指轻抚下巴,自言自语:“这下可有趣多了……”
二、
这世界上,有很多突然如其来的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例如苏咏对陈景仪当众献吻,例如范韫的GF浪女回头,例如猪上树牛飞天。
“阿韫,当时是我一时糊涂,陈老师……比较特殊,还是阿韫最适合我了。”宁可儿眨着水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