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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长作了个鬼脸。
出现在桑楚面前的年轻人的确很精干,头发是黑色的,但卷得非常别致,皮肤是黄色的,但眼睛略微不同,深棕色;大个子,宽肩膀,两腮果然有些像瓦西里。
桑楚很想像列宁同志那样把两个大拇指插在坎肩儿里试试。
“走吧,二毛。桑楚有几百个朋友,唯独缺少个混血儿,这趟古城没有白来。”他拥着二毛走出门去,甩下殷培兴在那儿发呆。
二毛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桑楚竟如此随和,连个敬礼的机会都没给他。两个人快步下了楼,桑楚觉得低烧没有了。他大概其比划了一下,发现二毛足足比他高出一头,至少一米八几。二毛耸耸肩,告诉桑楚:个头儿太大其实弊多利少,他宁愿像桑楚那样,小个儿,一脑袋智慧。
桑楚发觉二毛子在吹捧人方面不亚于纯种的中国人。
二毛还告诉桑楚,他母亲也不是纯粹的俄国人,外祖父是个荷兰富商。桑楚叫他别说了,再说就说到比利时去了。
警车鸣叫着开到出事地点时,已是夜晚十点半,路上行人稀少,银色的街灯家珠串般伸延远去。十几年没来了,桑楚对这座滨海的古城只剩下些十分朦胧的记忆。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正在批“两个凡是”。
“二毛,你去过俄国老家么?”桑楚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估计自己的低烧是感冒引起的,因为凡是抽烟不香,十有八九是感冒了。
二毛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道:“没机会。按说像我这种混血儿,去老家看看是应该的,可是母亲不让,她自己也不想回去。”
“为什么?”
“不知道,或许有什么不想叫我知道的原因。”
桑楚对此表示理解,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这时,出事现场到了。那里已经停了一辆警车。
走进店门的时候,二毛的人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勘查。尸体依然侧卧在桌子底下,桑楚断定死者大约是四十一二岁,死亡特征显示是氰化物中毒,身上没有什么可资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小包药值得注意,药袋很新,显然是刚开的,药品名称是丙咪嗪,属于精神病或神经官能症专用药物。
“食物取证。”桑楚吩咐道,“不,所有的食物,包括那碗没动过的,还有桌上的汤。”
然后他便把目光转向背后那些店员。
此刻,那些人全都像有病似地望着警察们的动作,绿头绿脸的,十分晦气。
桑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自顾点上一支烟,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问道:“谁是头儿?”
右边那个五十来岁的胖子扭过头来:“我是这儿的副经理。”
“正经理呢?”
“去宁夏了,下个礼拜才回来。”副经理无奈地摇摇头,一脸的旧社会。
桑楚叫二毛过来听听,然后对副经理道:“请谈谈发案前后的情况。”
副经理转向大老黑和猴子,对桑楚说:“具体情况我一无所知。出事的时候,我正在楼上做报表。直到他来打电话,我才吓了一跳。”
桑楚对猴子抬抬下巴:“你说说看。”
猴子依然没有什么紧张感。他似乎很有经验地思索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地上的死者,慢声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店十点钟关门,我像往常那样往外撵人,撵到这位的时候,发现情况有点儿反常,推了他两下,他就倒下去了。毫无疑河,他死了好一阵儿了。然后我就报了案。”
“只有这些么?”二毛问道,“你应该尽可能地把知道的情况提供给我们。”
猴子摊摊手:“这个我懂,可是,确实只知道这些。我是个跑堂的,要照顾二十多张桌子,哪有功夫注意每个人?”
“他的面是你送的么?”桑楚小声道。
“别忙,让我想想——”猴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对了!想起来了!我怎么把那个女的忽略了?”
“女的?”桑楚来了兴趣。
“对,一个穿红风衣的女人!”猴子的眼睛亮了,“黑师傅,您注意到没有?”
大老黑摇摇头:“没看见,我忙得屁股朝天,哪有功夫往外看。”
二毛敲敲桌子:“请谈谈那女人的外表。”
猴子比划了一下:“不矮,在女人堆里绝对属于高的那种,挺有气派,带着副白手套,圆乎脸,走起路来目不斜视。”
“年龄?”
“说不准,单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若说气度和举止,好像应该不小了。”
桑楚一笑:“此话怎讲?”
“这是我的感觉,因为街上那些疯丫头都没有这种气质。这女人很……怎么说呢?看上去很老练。”
“谁要的面?”
“那个女的。”猴子十分肯定地说,“她要的两碗,但看得出来,她本人并不想吃。”
这个情况显然很重要,二毛望了桑楚一眼,想从老头子的脸上看出些反应。遗憾的是,桑楚毫无反映。
“估计一下,尽可能准确些,”桑楚朝猴子眨眨眼,“他们进来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总归是天黑以后,大约是八点多吧?不,可能还要早些。”
“那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真的,我一点儿也没注意这个。这么说吧,就连这个女人,我也是刚才才想到的。”
桑楚朝猴子点点头,又转向大老黑:“您呢?看得出,除了他以外,你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大老黑对着壶嘴儿啜了口凉茶,而后抹抹下巴道:“我要是看见就好了。当然了,我那个案子正对着那个墙角儿,可惜我后背上没长眼。而且我也没功夫回头,七十多公斤面全是我一个人拉出来的。”
桑楚不吭气了,二毛也不知再问什么。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桑楚起来,重新回到尸体前,从死者的嘴唇和瞳孔状况看,氰化物中毒已基本可以确认。这种毒物作用快,动静小,指证为谋杀是有根据的。不过,桑楚一向不喜欢过早地下结论。
“运走吧。”他挥挥手,“抓紧时间,验尸报告明天一早必须拿出来!”
说这话时,他朝二毛笑笑:“我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二毛慌了:“哪儿的话,有您指点,我烧香还求不来呢。”
桑楚笑道:“看情况吧。凭我的感觉,杭州那边儿不会让我久留于此。”
果然叫桑楚猜中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当桑楚和二毛从第二康复医院赶回来的时候,殷培兴告诉他,杭州来电话了,希望桑楚一定要去,不然的话,组织者很难向学员解释。
“看见没有,桑楚是个没有自由的人。”小老头一边吸烟一边发牢骚,显得非常无可奈何。
严格地说,杭州那个讲习班完全是可去可不去的,安排给他的只有一个课时,内容也无啥新意。之所以请他,完全是为了壮壮门面。桑楚觉得,名人有些时候是非常没劲的。他当初之所以答应下来,主要是想到杭州散散心,痛痛快快玩儿上十天半月。
而现在不同了,他已经对古城这桩谋杀案产生了兴趣。各种迹象表明,此案绝非殷培兴所谓的只是一般小案子,道理很简单,死者的胃中残留物化验证明,食物里并没有毒。有毒的是撒在桌上的汤。至于那半碗剩面,他现在就敢端起来吃。
总而言之,非常古怪而神秘。
每每碰到这类伤脑筋的案子,桑楚都会像豹子发现猎物一样来情绪。
难办的是,杭州那边显然是推不掉了。
“能不能这么办?”万般无奈之下,二毛想出了馊主意,“给他们回个电话,就说桑楚先生胆有问题,胆结石,或者……胆囊炎。”
“你不如说我有癌症。”桑楚大笑。
“不好不好,”殷培兴摆摆手,“这么做不合适。桑楚,杭州看来还是要去的。只不过你不要耽误得太久,讲完课就回来,最多三五天也就足够了。”
“妈的!”桑楚从椅子上跳起来,“要知道,我去杭州主要是想玩玩儿的。”
殷培兴叫了起来:“你就不能少玩一回么!”
桑楚捶了老殷一拳,道:“这样好不好?我看情况行事,讲完课后,天晴我就回来,下雨则多玩儿两天。”
“你他娘的是个怪物。”殷培兴递给他一支烟,“就这么说定了,中午一点四十火车,你马上给我滚出古城。”
然后扭头对二毛道:“争口气,赶在他回来之前把案破了,让这老小子看看,古城有得是人才!”
二毛却显得非常不那个,他挠着头皮道:“我不是人才。所以我必须提出如下问题:一、胃中没有毒物,致死原因何在?二、根据药袋认定,他的确是第二康复医院的固定患者,但除了得知他叫田朝外,医院提供不出其他线索,甚至连个单位也没有。我得不到侦查方向。”
桑楚掐灭烟蒂,拍拍手上的灰,道:“他本来就没有单位,连医疗统筹都没有,因此,你只能根据他的家庭住址向所在街道了解情况。至于第一个问题,结论就更简单了,胃粘膜上无毒,就只剩下血液了。进一步验尸,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针眼或者诸如此类的痕迹。最后,还可以借助宣传媒介,扩大寻找途径。”
殷培兴嗯了一声:“看来只有这样了。”
二毛尚有一点疑惑:“问题是,那汤里为什么有毒呢?”
桑楚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这个问题我眼下还无法回答,但是我敢肯定地说,你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吃罢午饭,桑楚去赶火车。二毛驱车相送,问了些中毒方面的问题,桑楚想的却不是这个。这方面法医更内行,他研究的对象是活人。那一刻,盘旋在他脸海里的总是那个穿红风衣的神秘女人。
“了解一下田朝的致病原因!”进站时他叮瞩二毛。
“不是氰化物中毒么?”
“不,那是致死原因。我说的是致病,也就是说,要弄清楚田朝的精神病是怎么得的。”
“放心吧,这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