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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席话说完,群臣哗然,郁苍的冷汗已经一滴滴落了下来,忙趁人不注意之际悄悄抹去。大臣们此时议论纷纷,赫然呈两派之势,一派觉得这是皇上在替素衣脱罪,另一派则觉得皇上的疑惑有道理。完颜绪看著他们议论,也不阻止,只冷冷一笑,正要离开,忽闻完颜朔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道:“父皇,儿臣要为母後申冤,儿臣已找到了母後被冤枉的证据,望父皇为母後做主。”此言一出,就如同在本就翻滚的水面投下一颗炮弹,一阵惊叫过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从殿外缓缓走进的太子完颜朔身上。
完颜绪霍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儿子,他虽已对素衣谋反一事起疑,只是现在终究还没有证据,何况当日素衣在朝堂上对此事供认不讳,此时忽听完颜朔这样说,虽然大喜过望,只是心中却也惊疑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抓到了什麽证据,连忙步回龙座坐下,沈声道:“皇儿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你有甚麽证据,且说出来让朕与众爱卿斟酌斟酌。”
郁苍面沈如水,以为梓豔已将自己出卖,正思对策,却见完颜朔擎出一张素笺道:“启禀父皇,这是当日母後逃走时留在桌上的一阙词,词中之意确实明白,有光复河山之心。但是这里却有一个细微之处,可以证明母後乃被人陷害。”他缓缓扫视了不明所以的大臣们一眼,一字一字道:“这阙词虽是母後所写,却不是母後谋反时所写,而是写於母後被俘初期。”他因对素衣的沈冤昭雪胸有成竹,因此径自恢复了对他母後的称呼。
众人此时哪有闲暇追究这些,要知道,素衣被俘初期,还未封後,心存不平和复国之念,实在不足为奇,更不能作为他谋反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如果证明了这词不是写於他离开之刻,则很有可能是有心人利用了这阙词来诬陷他。因为素衣文才武功皆都出众,将离之时,这样的词随便就可写上几百首,他实在不必翻箱倒柜找出早期的作品来作离别之语。当下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完颜朔手中的素笺上。听他如何为素衣辩解。
完颜朔将词收起,走到贺坚身旁,沈声问道:“贺大人,本宫问你,母後谋反之时正是夏末,在这个季节里,你一般什麽时候起床?”他这问题实在无稽之极,更看不出和昭雪素衣之冤有何关系。但是贺坚看著这小太子,面色凝重,目光冷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由半点不敢怠慢道:“启禀殿下,老臣年事已高,都是於四更三刻起床,五更上朝。”
完颜朔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你起床时的气温如何?是冷还是热?”
贺坚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夏日炎炎,犹以夏末秋初为最,老臣睡至四更,尚有微汗,到得五更入朝,朝服厚蜜,自是闷热无比。”
完颜朔开怀一笑,点头道:“贺大人所言甚是。”又环顾众人一眼道:“各位大人觉得如何?贺大人可有半句虚言?”
众臣虽奇怪,却都齐声答道:“贺大人所言不虚,到得夏日,这旧齐比金辽还要炎热。每日都带著汗珠儿呢。”完颜朔似是对他们的答案十分满意,展开那素笺,看向完颜绪道:“父皇,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看母後这阙词,前三句是:‘漏几转,惊得烛灭酒醒,犹觉五更寒。’,试问,若这阙词真是母後谋反逃走时写给父皇的,那时五更天气,哪有半点寒意,岂不情景不对?母後文采风流,我想怎也不至於写出这样不对景的蹩脚词作来吧?”
完颜绪沈吟半晌,忽然急急步下龙座,夺过那词一看,面上渐渐露出激动之色,大声道:“不错,若真是素素谋反时写的,怎会在夏末用上‘五更寒’三字,他又不是那粗人,为了押韵之类胡乱凑数,可见这里定有蹊跷。”说完看向儿子,重重的拍了他几下,大声道:“朔儿,你……你果真长大了,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找了出来,可见你心里是真有母後,不像父皇,白把这词放在那里半年之久……竟……竟没参透这里的玄机……很好,很好,朔儿,你这样……父皇……父皇很欣慰。”他心情彭湃,以至於在大臣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後悔自责。完颜朔脸一红,偷偷看向龙座後的梓豔,却见她面上毫无表情,他张了张口,终於还是把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完颜绪面无表情,众臣都窥不出他心里的念头,忽听他冷声道:“退朝,贺坚留下,南书房候旨。”说完拂袖而去。贺坚跟他来到南书房,见他踱了几步,忽然停下,面色凝重道:“贺坚,朕命你彻查此事,一定要查出是谁诬陷皇後,哼,此人心机深沈,定是握有把柄,逼得皇後在朝堂上违心认罪,你务要一查到底。”他略思索了一下,又道:“皇後风骨铮铮,光明磊落,必不是私人之事授人以柄,最大可能便是有人质之类在这人手上,你仔细著,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务必要做到无一人伤亡,懂了吗?”
贺坚跪拜,郑重道:“皇上放心,老臣定鞠躬尽瘁,务必查出这歹毒贼子,以正典刑。”说完起身告退,这里完颜绪想起自己竟然冤枉素衣,让他受了那许多苦楚,不由羞愧难当,心如刀绞,踌躇半晌,终於叹了一声,满面惭色的去见素衣。
且说素衣接受了完颜瑕的治疗後,果见奇效,竟再未吐过一口血,到得半上午,他一觉醒来,只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连那恶心疼痛几乎都消失了,梓留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汤药上来,梓侬服侍他喝了,完颜瑕便笑道:“到底是武将,身体还算有些底子,否则这样吐法,不知死了几次呢。”说完又对梓侬道:“他这时候不觉得恶心,且去厨房弄点清淡细粥,不须很多,不过让他添一点子压压饥肠而已。”
梓侬答应去了,留下的几个人正说笑,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早有宫女急忙打起帘子,就见完颜绪一头闯了进来,面上满是惭愧之色,眼角隐有泪光,素衣大惊,正寻思他这是怎麽了,忽见他一步上前,拉起自己的手死死抓住,只是不住流泪,却一句话都不说。
素衣越发的著急起来,摇著他的手道:“完颜,你这是怎麽了?”他一著急,完颜绪怕他再吐血,这才擦擦眼泪,声音却仍是哽咽道:“素素……你为什麽……要供认自己的罪?为什麽要忍受下那样……天大的委屈,为什麽……都不告诉朕?不对,这……这不怪你……不怪你。”他忽然就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朕,都是朕太混蛋,朕为什麽竟然不相信你,为什麽不相信?朕还有什麽脸面站在你面前?素素,你让朕还有什麽脸面留在你这里?”说话间,他早已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两边脸颊都微微的肿了起来。素衣刚刚止了血,虽说那些难受的症状都大大的缓解了,身上却仍是乏力的紧,根本抓不住完颜绪,眼看爱人已经因为太过自责愧疚而导致情绪有些失控,他又急又怕,不得已一把把他抱进怀里,流泪道:“别这样完颜,别这样,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那个雨夜,你给我送药和褥子,那个冬日,你为了让我暖一暖而叫我去吹笛,这些……我全都知道。”
他说一句,完颜绪就哭得更凶,长久以来压在心头上的乌云终於消散,他就这样久久的把头埋在素衣瘦弱的怀里,也不顾身为皇帝的尊严,也不顾身边有那麽多人包括恨他至深的完颜瑕在看著,就那样一直的哭。素衣也忍不住泪水,象哄一个孩子似的慢慢拍抚著他,一边轻轻的道:“过去了,完颜绪,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心情激荡,以至於竟然忘记了问完颜绪是如何知道自己被陷害的真相。
所有的人都站在旁边沈默不语,完颜朔跟著父皇进来,就看到他和素衣相拥在一起痛哭著,他从来没看过父皇和素衣两人这麽脆弱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只得悄悄的站在那里,忽见完颜瑕站了起来,面上掠过一抹凄凉的笑,低声的自言自语道:“云开见月,雨过天晴,哼哼,你们总还等到了这时候,哪似我……”说到这里,似乎再也忍不住泪意,一转身走了出去。完颜朔一急,心道这神医叔叔若生气离开,母後的病还有什麽戏唱,忙也跟了出去。
这时有宫女端了细粥过来,梓侬上前笑道:“皇上,且让一让,叫公子吃点粥吧,他饿了很久呢。”一语未完,看到完颜绪脸上又爬满愧色,不由自悔失言,正尴尬时,只见素衣指了指桌上的粥,面上微微的泛红,嗫嚅著对完颜绪道:“我……没有力气……你……你来喂我好吗?”原来他知道爱人此时正处於强大的後悔与自责中,恐怕一时半会儿用言语也劝解不开,方才忍著心中的不好意思,让完颜绪为自己做点事,或许他的愧疚感能减轻一些。叹了口气,其实爱人有什麽错,这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若说到错,自己错的更厉害,若不是自己对谋反罪行供认不讳,完颜绪怎麽可能那麽轻易的相信呢?
完颜绪大喜过望,一迭声的道:“好好好,朕这就喂你,朕这就喂。”他站起来在床上坐下,把满脸通红的素衣搂进自己怀里,舀了一小勺细粥送进他的嘴里。
素衣面对梓侬等充满笑意的目光,说什麽也张不开嘴巴,完颜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向心腹的爱婢们,面不改色道:“咳咳……你们出去……出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须……进来伺候。”
梓侬等都点头道:“是,皇上。”又吐了吐舌头道:“不过皇上,公子身体还虚弱,有些事……还是要耐心等一段时间才能做。”说完也不管完颜绪瞪眼扒皮的样子,便咯咯笑著离开了。屋里登时只余一对劫後余生的有情人相拥在一起。
午後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散发出热烈的光芒,空气中一丝风儿都没有,这个寒冷的冬季也终於迎来了温暖的一天。
御花园中,素衣披著厚厚的狐裘,与完颜绪父子一起坐在凉亭中,面前的几十株梅花开的仍然豔丽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