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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尤其独特。文章一开始,作家就为父亲造型:“每回听到马弁们一声吆喝:‘师长回府啦’”孩子们远远偷看到的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父亲。“我”和哥哥,只是怕他,不敢亲近。待父亲因反对军阀内战而自动退隐闲居以后,父亲不再穿军装而着一身蓝色长衫,不像显赫的军官而像诗人学者时,“我”就感觉亲近多了。尤其是哥哥死后,父亲从北平回到杭州,“我”也由远远的“偷看”到“靠在他怀里”,为痛悼哥哥而与父亲相对痛哭。在这里可看出作家组合素材的高超:从形式上实质距离的拉近到感情距离的拉近,承接得天衣无缝,同时也借此将父亲的显赫、威武、悲愁、慈爱一一展出,既树起父亲的高大形象,又写出父亲丰富的内心感情。
在写人的单篇散文中,有人把《一对金手镯》当成小说,这是不难理解的,因为它有鲜活的人物形象,严谨的结构。事实上琦君写人的散文,都小说化了,如《父亲》、《髻》、《红纱灯》等。所以这也是一篇小说化了的散文杰作。因为它是绝对真实的。琦君是独女,母亲爱之如掌上明珠,怎肯交与他人?据说是因为她一头浓发,听人说送与奶妈抚养才会健壮成长,迷信的母亲就让她与乳母之女阿月同吸乳汁。一岁半后,她被母亲接回,母亲拿出一对金手镯,一只套在阿月手上,一只套在她手上。七岁时,这一对小姐妹又见面了,一样童稚,一片天真,并不感到她们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十八年后,当她们再见时,阿月竟当面喊出:“大小姐,多年不见了!”如同鲁迅的《故乡》中的闰土喊“老爷”一样,震颤着作者与读者的心。“鲁迅以他超越常人的冷漠,以极度悲悯所压缩成的冷漠,维系他古典的节制;琦君则以她静谧的诗词含蕴将悲悯扩散在时空以外”(杨牧:《留予他年说梦痕·序》)。这一声喊,一下子拉开了她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点出她们不同身分地位。正因为琦君“将悲悯扩散在时空以外”,她对这“大小姐”的喊声也作了与鲁迅别样的处理,她不许这样喊,而且当晚,这位官家小姐、女大学生还执意与带一小女儿的贫苦农妇睡在一张床上,畅谈别后详情,关心她的命运。直到现在,她与阿月一别半个世纪,还念念不忘这位异姓姐妹,足以透示作家善良美好的心灵,温柔敦厚的个性。很可惜,作者只为阿月的贫困叹息,却无法找出阿月贫困的根本原因,却是她思想上的局限。情真意切是这篇散文的灵魂,这表现在文字方面,是作者不露痕迹地将她在占典诗词上深厚的造诣溶合于一篇白话文里,转成质朴的语言,抒写她的深情与眷恋。仅就流泪场面,就有七次之多,但没有雷同的。其中,有乳娘见到长大成人的“我”的喜极而泪,有“我”面对两“鬓已斑”的母亲和摸到乳娘“粗糙”双手而流的伤感的泪,有“我”与阿月话别时感到一对异姓姐妹“生活环境里离将日益遥远”而流的无奈的泪……除了写泪,作者运用对比手法,将失落之情,也写得如在目前,如当“老师讲到马克·吐温的双胞弟弟掉到水里淹死了,马克·吐温说‘淹死的不知是我还是弟弟’,全班同学都笑起来,自己想起阿月……心理就有点怅怅惘惘的。”这种对比,既鲜明又有新意。全文显得缠绵徘恻,动人心弦。比起忆旧文章的凝重情深,来台以后的生活写照的散文,则多幽默诙谐。当然不能说她写来台后的生活散文就不带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琦君信奉“感人心者,莫善于情”(白居易语)这句名言。她是用“情眼”看世界的,在她的笔下,处处都是爱,万般都有情。我说她忆旧文章更凝重,更情深,只是比较而言而已。请看《我的另一半》、《我的另一半补述》、《三如堂主人》、《梨膏酱油》、《与我同车》写得多么幽默而又一往情深。至于《孩子快长大》、《孩子慢慢长》、《捕儿住校后》等等,也写尽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心,《家有怪妻》、《再做闲妻》则更是妙趣横生!
除了写人,她的笔也离不开她心爱的小动物。她写猫(《家有五猫》),写狗(《寂寞的家狗》)、写猴(《再见呆呆》),甚至写老鼠(《人鼠之间》)、小虫(《静夜良伴》)等等。她自幼爱小动物,她的处女作就是《我的好朋友小黄狗》。在所有写动物的散文中,我认为《我家龙子》最出色,它不仅表现作家对动物的爱,更突出一颗慈母心。因为那只猫是儿子雨夜拾回来的“爱宠”、拜托“我’代为照顾的,于是母子间的情愫得以沟通。而这聋了的小白猫所以不叫聋子而叫龙子(这名字还是最不喜欢小动物的父亲取的!),也表现做父母的对儿子的期望——望子成龙。结尾处“我抱着龙子,喃喃地对龙子诉说心事…但想想(已经远行的)儿子,他又何尝听得见,听得懂呢?”那种对儿子的担心和爱心,是每个母亲都有,却不是每个母亲所能言传的。
琦君写身边琐事的散文常富哲理,如《倒帐》,全家赖以生息补贴家用的一笔钱,被一位朋友倒掉了,怎么不难过呢?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由此“使我们懂得如何安贫守拙,更懂在贫与拙中,如何来享受无边的家庭乐趣”,“岂非‘得大于失’”?又如《财富和爱情》说明夫妻生活中,爱情和友情才是永恒的财富,给读者多少启迪!此外如《恩与爱》、《生与死》、《有我与无我》、《有甚闲愁可皱眉》等都是极富哲理与情趣的精品。有些身边琐事则写得富有人情味,如《课子记》,她嫌她先生对儿子太苛,“谁知轮到自己教他,竟比他爸更容易动火”,写做爸爸的辅导儿子功课时一下子叫“乖儿子”,一下子骂“笨东西”,声态笑貌,跃然纸上,像一幅家庭生活画,一出富有诗趣的小喜剧。通篇作品生气盎然、真实,真是使人神游而意会的好作品。
琦君给小读者写的散文,充满迷人的色彩,既有浅显的哲理,又富有儿童情趣,是很适合儿童阅读的无韵诗篇。如《蒙娜丽沙的微笑》、《魔笔》、《孔雀错了》、《讲几个笑话听听》、《一同来读诗》等等。
琦君的评论文章,不管是书信式的(《读〈移植的樱花〉——给欧阳子的信》),杂感式的(《真·善·美——读〈世缘琐记〉杂感》),论文式的(《犹有最高枝》),实际上都是散文佳构,是散文式的评论,中肯、敏锐、畅达、优美,是这些散文的共同特色。可贵的是作者在评论别人的作品时,常常把自己摆进去,仿佛与作家娓娓长谈,共同研究,比起某些学究式的评论来,显得既亲切又深刻。
对于别国的风土人情,社会风貌,作者既赞扬其美好的,如《佛老心》、《美国人的亲情》;也抨击其丑恶的,如《惊心动魄》、《黑吃黑》等。
二
琦君一向以散文创作的辉煌成就照耀台湾文坛,而小说和词方面的成就却少为人称道,这是不公平的。确切地说,她既是大散文家,又是小说家和词人。小说结集为《菁姐》、《百合羹》、《七月的哀伤》、《钱塘江畔》、《缮校室八小时》、《琴心》(散文小说合集),以及中篇小说《桔子红了》。词作散见于散丈集中,此外还专门写有一本研究古人词作的学术著作《词人之舟》。
琦君的小说,可分前期和后期。前期小说多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加工的爱情故事,且多为忆旧之作。如《阿玉》中的阿玉,是个美丽聪明的姑娘,可是贫穷使她沦为丫头,三叔和肫肝叔都爱她,阿玉却只爱三叔,肫肝叔自己认为配不上阿玉,就自动退出情场——作者把这些实事搬上稿纸时,就去掉肫肝叔这个人物,集中写阿玉和三叔的爱情以及小春的友谊。有人说这“有点像才子佳人那一套”,其实与“那一套”完全两样,二太太折磨、痛打阿玉,破坏阿玉与三叔的爱情,最后把她卖给船工,阿玉作为船家妇贫穷飘荡一世,连封信都无法收寄,其悲苦可想而知。作家通过家庭这个窗口,反映了深刻的社会问题。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因为是按生活原型塑造的,个个写得栩栩如生。阿玉、三叔、小莺自不必说,就是次要人物如凶狠的二太太,宽厚、仁慈的大太太,作者也把她们写得活灵活现,这就难怪“当年由米白水先生的友人改编成电视剧”,①并获得巨大成就了。
①琦君:《钱塘江畔序·细说从头》
《莫愁湖》也是忆旧故事,“小说中的姑父姑母实有其人,而和那少女一段凄凉的爱情故事却纯属虚构”。虽是虚构;却使读者深信不疑。这正是作家的艺术功力所在。在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安排下的旧式婚姻,有几对是幸福的?何况这一对夫妻无论在外貌、性格、文化教养诸方面都相距甚远,在这种情况下,风度翩翩而又才华横溢的姑父碰上美丽聪明的刘舜华,自然一见钟情,但旧礼教约束着他们,他们的恋爱只能以悲剧告终。姑姑生气时没收了姑夫给舜华的信,清醒时又要求“我”陪舜华去看姑父,足见她有自知之明,心是善良的。倒是“我”的迟疑不决,使一对有情人未能见上最后一面。虽然“我”的犹豫不决以及顾前顾后的心理状态,是符合“我”的身分和性格逻辑发展的,但难道不可以找出一个既能突出人物性格又有个比较光明的结尾——让姑父在见到他心爱的人才含笑死去?
如果把《琴心》和《完整的爱》相比较,来探讨什么是“完整的爱”,我认为《完整的爱》并不完整,《琴心》中的爱倒是完整的。《琴心》中的人物都带有一种诗意的美,光洁而亲切,虽有点巧合,却给人不少的温情!《完整的爱》中幼之的痴情,慧儿的妒恨,任性以及她的觉悟和改过,都是可信的,只是作母亲的开始以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