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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办事。一个法官,就个人来说,并不需要公正,就像教皇并不需要虔诚一
样。然而,如果每一个人都要想靠自己的拳头来执行公正的话,那世界就变
得毫无人性了。这些人没有看到,欺骗行为有时比循规蹈矩更人道,因为世
界这部机器不时需要加加油,对我们这个国家来说,加油的作用特别重要。
他说,一个信奉正义的狂热分子也应该对自己要求正义,我有没有做到这一
点,就要由我自己来回答了。您瞧,警察局长,我现在还有能力把我们的谈
话——或者不如称为您的演讲,因为我一句话也没说,光是躺在那里,我呕
吐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只听您一个人讲——准确地复述出来。您猜出我一开
始就决定要干的事,我也不觉得奇怪,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自暴自弃,很
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我给勒基和新堡来的侯爵作了不在现场的证明,也许我
因此而堕落到现在的地步,连一个像兰花诺尔蒂那样的人都觉得我太寒碜,
还比不上他所代表的那些个姑娘体面。我的目的是要用我的方式使自己同柯
勒博士一样有罪,可是,那样一来,我做出判决和我自己来执行判决,就是
世界上最正义的事了。因为,正义只有在相同的罪人中间才能得到伸张,就
像钉上十字架的事一样,那是画在伊森海姆祭坛①上的,一个被处以钉十字架
刑的巨人,钉在十字架上,那是一具可怕的尸体,因为他太重,他被钉在上
面的十字架的木头都给压弯了,那是基督,他比麻风病人还要可怕,这幅祭
坛画像是为麻风病人画的,麻风病人看到那个神钉在十字架上,正义就在他
们与这个神之间得到伸张,他们相信麻风病是这个神带给他们的,现在这个
神被钉上了十字架,对他们来说,这是正义的。我写的时候很清醒,检察官
伏依泽尔先生,我写的时候很清醒,正因为如此,我请求您别去责备警察局
长,说他没有没收我的手枪是不对的。警察局长的那番谈话,或者说得更好
些,他那篇规规矩矩的讲话,并不是慈父的教诲,他说他放走十分之一的罪
犯,谁愿意相信谁就去相信好了,我看他如果能逮住十分之一的罪犯,他也
就很高兴了。整个事件是一个挑衅,他事后会很气恼的,恨自己当初在参加
葬礼时,在我的伞面飞掉,他从我手中接过那三刃尖刀时,没有逮捕我。但
我了解他,他的思想敏捷,他明白他如果那样做,就不仅会重新提出可怜的
达芙纳是谁杀害的这样一个问题,也牵涉到两个凶手是谁杀害的问题。这样
一来,他就要同莫尼卡·施泰曼发生纠缠了,而谁又愿意去找假肢工业巨头
的麻烦呢,这个工业巨头已经准备重新从事军火买卖了。当我在两小时之后,
确切地说是两小时十三分钟以后,向柯勒博士开枪时,警察局长就要出来干
涉了,虽然这些枪弹没有发生作用,然而,检察官先生,我们俩在这点上是
一致的:警察局长一方面试图用他那感人的讲话来劝阻我,另一方面,如果
我开了枪,他会使那些枪弹打不死人。而我早已用真子弹换掉了空包弹,这
是您确实没有料到的,警察局长先生,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又在跟您说话
了)我从未详细地叙述过一楼那个旧货商的事,这是为了使您不致去触动他。
那个独眼龙是个非凡的人,在他那儿曾经什么都能弄到,我说的是曾经,因
为这事现在也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了。那个旧货商三个星期以前就搬走了,一
楼的店铺和二楼的住房都已空空如也,因为乌艾特利的圣徒们的屋子也是静
悄悄地空无一人。此外我昨天(或是前天,或是大前天)发现一封我几个月
前收到但没有拆开的挂号信,信上说,镜子巷的房子(它是文物保护对象)
由于有倒塌的危险,急待修缮,此事由弗里德里负责,他将改建内部,保留
旧的外表,建成一个豪华的公寓,这是他的新业务。因此,我必须在10 月1
① 这是十六世纪的一套著名的教堂祭坛画,画家是格吕恩瓦尔德。——译注
日以前搬走,因为10 月1 日早已过去,我不得不在城里到处流浪,我为了给
自己弄到最后一瓶威士忌酒,某个时候,昨天,在戏剧大饭店斯迪西…劳埃平
那儿,我弄来了。否则,我就要到独眼龙那儿去找,在他的住所里虽然没有
威士忌,总还有一瓶葡萄酒,就像我在他的旧货店里找到过手枪子弹一样,
它们放在一个阿尔卑斯山牧羊人的号角里,我把您,警察局长先生,原来装
在我手枪里的空包弹倒进号角,换上了真的子弹。柯勒博士和我,死起来将
是富有民间音乐风味的了。我的清醒程度越来越可怕了,可怕得仿佛在我面
前出现了一个太阳,而我被迫要像那个发了疯的传道师那样去凝视它。然而,
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我开车去机场之前(我开我的大众牌车,车子只修了
一半,那就是说,我叫他们别修了。没钱。),警察局长先生,我最后向您
说一句:我收回我的怀疑,您事情做得很正派,您是要我有抉择的自由,您
不愿伤害我的自尊心。我很抱歉,我做出您不希望我做出的决定。我现在再
向您坦白最后一件事:我在这场为伸张正义而进行的赌博中不仅输掉了我自
己,也输掉了海伦娜,被我杀死的人的女儿,而这将被我杀死的人又是杀死
我的人,因为我杀死了他,我也就不得不杀死我自己。这儿用的是Futurumexactum(拉丁文:第二将来时态)。我又想起了我在孤儿院时一个老年神父
给我上的拉丁文课,上这门课是为了准备进城里的中学。我总是喜欢谈孤儿
院的事,甚至对莫克讲这些事,虽然同他谈话很困难。我对他说,有个作家
谈起他母亲死了,显然他非常爱他的母亲,我就开始对作家解释孤儿院的优
点,并且把家庭形容为培养罪犯的温床,我说,大家老是赞颂个不休的家庭
幸福是令人作呕的,看得出这话惹怒了那位作家,莫克这时笑了。我弄不清
莫克听到什么和没有听到什么,他又一次不知把助听器放到哪儿去了,我相
信他能够从别人的嘴唇动作听懂别人说的话,但他是不承认有这事的(这也
是他的一个诡计)。他说,他听到我吹嘘自己是没有父母长大的,他就觉得
不舒服,他用他啰里啰唆的方式发挥说(那个作家早已走了),我幸亏成了
一个律师,才没有当政治家(但这也并非没有可能),一个喜欢孤儿院的人
比一个年幼时同父亲或是同母亲或者同两个人一起纠缠不休的人还要糟糕。
他,莫克,恨他的父母犹如恨瘟疫(他就是这么说的),虽然他们都是善良
的基督徒,但他恨他们,因为他们生了八个孩子,还要再生他,也不问问那
些远远超过通常孩子数的孩子,他或是她同不同意被生出来。他说,生孩子
是一种无法比拟的罪行。他现在每当使劲地敲凿一块石头时,他就假想这块
石头就是他的父亲或母亲,他在进行报复,他说,但是碰到我这样喜欢孤儿
院的人,他就弄不懂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不错,他,莫克,有仇恨,他
恨那些把他创造出来,生出来,而没有把他扔进垃圾桶的人。他利用敲打石
头来发泄这种仇恨,他把石头敲成一个形象,敲成一种形状,因为这是他创
造出来的,所以他爱这些石头作品,如果它们有感情,又会转过来恨他,就
像他恨他父母一样,而他的父母也是爱他的,他是令他父母担心的孩子。他
说,这一切都是人之常情,是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间爱与恨的循环。可是,
反过来,我这个人不去恨创造自己的人,不去恨自己的存在,却去爱一个把
他养大的,把他教育好的单位,并且命中注定地要去对一些非人类的东西,
对一种意识形态(尽管只是一个原则)怀有热情,对正义抱有热情。他说,
他再往下想,像我这样的人,要去同不符合自己原则的人们打交道,也就是
要去同不符合正义原则(有谁能符合呢?)的人们打交道,他一想到这点,
就不免吓出一身冷汗。他说,他的恨是生产性的,而我的恨是破坏性的,是
一个凶手的恨。“嘿,施佩特,”他结束他那番叫人几乎无法理解的话说,
“我为您惋惜,您实在是大错而特错。”这事之后,我从来没有再踏进过他
的工作室。为什么我要谈起这次对话呢?警察局长先生,因为这个最近刚在
威尼斯受到颂扬的雕刻家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是个人工制造的人,是在一个
模范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那是一个按照教育家和精神病学家的原则进行工
作的实验室。这些专家创造了我们国家的精密钟表,精神病药物、银行和永
恒的中立。我成了这个实验单位的典型产品,这个实验单位只缺一样东西:
一张台球桌。因此,我是在没有能力看透这个世界的情况下,被投进这个世
界的,因为我事前从来没同这个世界打过交道,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这个世
界应该是由我在其中长大的孤儿院的秩序支配的。我毫无准备地被推进了这
个弱肉强食的人类社会,我毫无准备地忽然面对形成这个世界的那些欲念:
贪婪、仇恨、恐惧、诡计、权力。但我也同样束手无策地面对使得这个弱肉
强食的社会变得具有人情味的那些情感:尊严、分寸、理智,最后还有爱情。
我被人类的现实冲走,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急流冲走一样,我为了不让
自己堕落而斗争着,结果我却堕落成了一头猛兽。我的堕落是从与斯迪西
劳埃平的那次夜谈开始的,在那次谈话中,我卖掉了调查材料,材料是要用
来开脱一个凶手的,凶手的女儿来了:海伦娜到我的帐篷街律师事务所等我,
在我那套讲究的三室住所,这是我从贝诺手里接收下来的。现在我才注意到
她是在我住所里面而不是在门外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