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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精神美的例证。事实究竟怎样,这是无关宏旨的,因为重要的问题还在
于显示故事的这种版本也是可以说得通的。我设想,你的思路也无非就是如
此,而且我可以预言,我的这个版本是如此有启发性,如此有积极因素,要
不了多久就必然会与公众见面,不是以小说的形式就是以电影的形式。你会
多少按我所说的那样来叙述整个故事,当然,技巧一定更成熟些,你毕竟是
一个专业写故事的人嘛,而且一定是在最后,那凶手才会真的露面。这时节,
希望有了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样,这个故事到头来还是可以为我们的
基督教世界所接受。我还可以设想出另外几种更温情脉脉的版本。比方说,
不妨这么写:马泰依一发现巧克力球,知道安妮玛丽有危险后,他再也不忍
心继续拿小姑娘来当钓饵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也许是出于他新近发
展起来的对小女孩的父爱。他先设法使安妮玛丽和她母亲的安全得到保障,
然后在空地的小溪边上放了一只大洋娃娃。这时,那个凶手,安妮玛丽的巫
师,杀气腾腾地走出树林来到夕阳下,一点点走近那个假女孩。他想到马上
就可以大开杀戒,这个色情狂真是喜不自胜。等到发现自己原来落入了一个
巧妙的圈套,他气疯了,他同马泰依和警察们进行了一场恶斗。也许在故事
结尾时——你务必原谅我也不禁技痒,居然也想编小说了——受伤的探长和
孩子之间有一段动人心弦的对话。不长,只不过是几句支离破碎的话,为什
么不可以呢?那姑娘一心要从母亲身边逃走,去见她心爱的巫师,以为这样
能得到幸福。书的结尾倒是一个机会,可以大写特写净化人的心智的宁静,
写父女之间的慈爱,写马泰依的归队,写恐怖之后的诗一样的甜美境界。也
许,这无疑是更有可能的,你会编造出一些完全不一样的情节来。我读过一
些你写的东西,你知道吗,虽然坦白地说,我更喜欢的是马克斯·弗里施①
写的小说。吸引你的正是这个故事的不合逻辑,正是这样的情节:某人相信
一个罪犯是无辜的,他要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凶手。我们不是早已很
精确地把总的脉络勾勒过了吗?不过我们也不妨这样设想一下:你为了开玩
笑,也为了出我们警察的洋相,宁愿选择一个比现实更为残酷的构思。你决
定这样写:马泰依真的找到了一个凶手,一个你们笔下的那种小丑般的圣徒,
一个心地善良的某个教派的牧师,其实他当然是无辜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
怎样害人。正因如此,你那种邪恶的灵感一来,便安排成所有的证据都说明
他有问题。马泰依真的把这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给杀了;一切证据都严丝合
缝,毫无破绽;于是这个快乐的侦探便被人们誉为天才,警察局把他请了回
去。这一切都是想象得到的。你瞧,我懂你们的花招。不过你千万不要把我
① 见《圣经·创世记》,亚伯拉罕是希伯莱人的祖先和第一个族长。——译注
①
马克斯·弗里施(MaxFrisch,1911— ),瑞士当代著名作家,和迪伦马特齐名。迪伦马特在这里给自己,
也是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译注
的唠唠叨叨完全归之于那瓶窖藏好酒的功劳,——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
在喝第二瓶了。你无疑一定也能感到我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没有说呢,我真是
够卖关子的,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这上头来。其实我也不必向你隐瞒,不幸
的是这个故事有一个结尾,而且能说明一个问题。到现在你一定猜测到这个
结局不怎么样,简直上不了小说或电影。它是那么可笑,那么愚蠢和渺不足
道,假如真的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这样的结尾是必定不能采用的。可是说
句公道话,必须承认这个结尾是完全对马泰依有利的,它能使马泰依的形象
显得高大,把他表现为一个天才,一个能发现我们大家都看不到的现实中的
某种因素的人。他把这种因素研究得如此深刻,以致都突破了束缚住我们的
手脚的理论和假设,并且一直触及到我们一般连碰都不去碰的法则。可是正
是这些法则,支配着我们整个世界。当然,他也还只是接近它们而已。不幸
的确有这样一个可恶的结尾,有这样一个无法逆料的因素,也不妨说有一种
偶然性——随你怎么说都行。这使他的天才、他的计策与行动在事后看来显
得荒谬,令人痛心地荒谬,甚至于比警察局里所有的人都认为他错了这件事
还要荒谬。世界上最悲惨的,莫过于看到一个天才在某种不可理喻的事上摔
了跟头。当发生这样的事时,天才对这件使他摔跤的荒唐事情抱着什么态度
是至关紧要的,他是认输呢,还是不认输。马泰依不认输。他认为他的计算
很准确,必定可以和现实相符。因此他否认现实,从而变得一无收获。我的
故事快要结束了,结局非常沉闷,因为它的情况是各种你想象得到的“解决
办法”中最最平庸的一种。哼,有时候事情就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有时候真
的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作为人,我们必须估计到那样的可能性,必须作好思
想准备以便能够应付它。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理解荒谬的事总是要出现的,
今天它们已经越来越有力地显示出来了,我们只有谦卑地把这种荒谬性包括
到我们的思想体系里去,承认在理智企图诚实地面对现实时,人类的理智不
可避免地是有裂隙的,总是有扭曲的时候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至于被
这种荒谬性所摧毁,而能比较舒服地生存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必须理解,没
有这点认识,我们便极有可能陷入极端荒谬的局势之中,会吃荒谬的苦,荒
谬真像是存在于人的意识之外似的。或者,我们必须认识到,荒谬是我们有
能力避免的一种错误。出于一种执拗的道德原则,我们会试图建立一种完美
无缺的理性社会,而这种完美无缺恰恰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和极端无知的标
志。对不起,请原谅我在叙述这个美妙的故事时,插进了这样的议论;我知
道在逻辑上这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可是,你还得允许我这样一个老人对自己
的经历讲一讲几点粗浅的想法,即使这些想法很可能是极其不像样的。虽然
我是警察局出身,但我还是尽力想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牛。
二十九
嗯,就是在去年,当然又是一个星期天,我接到一位天主教教士打来的
电话,必须到州医院去走一遭。这事发生在我退休前不久,是在我办公事的
最后几天里,事实上,我的继任者已经在逐渐接管工作了——不是汉齐,尽
管他有一位高贵的太太,他还是没有谋到这份差事,这真是谢天谢地——是
一位品质很好、办事非常谨慎的人,他既有才能又很宽厚,这都是作为一个
警察局长极其需要的品质。电话是打到我家里的。我之所以非去医院不可,
是因为一个垂死的女人有些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这种事是常常会有的。那天
天气晴朗,可是很冷,是十二月里的一天,一切都光秃秃的,简直可说是满
目凄凉。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的城市几乎像一家殡仪馆。在这样的一天去
看一个濒死的女人可不是件值得羡慕的事。因此,我在医院的花园里骨灰干
燥架周围绕了好几圈,心情坏透了,可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踩着重重的步子
走进了医院大楼。我要看的是住内科单人病房的一位施罗德太太。这个房间
俯临花园,房间里到处都是鲜花、玫瑰花和唐菖蒲。窗帘拉起一角,斜斜的
阳光躺在地板上。窗前坐着一位魁伟的教士,有一张粗糙的、血色很好的脸
和一大把未加修整的灰胡子。床上躺着一位小老太太,满脸皱纹,但是还算
秀气,头发稀薄,雪白雪白,举止温文尔雅,显然非常富有,这从她房间的
豪华设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在她床边放着一架复杂的器械,不知是治疗什
么病的,几根露出在毯子底下的橡皮管和它相通。这架机器得经常让一个护
士来检查一下。这个护士过不了一阵就进房间来,静悄悄地、非常认真地检
查着,谈话也因此间歇性地被打断了。我想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把周围环境的
情况交待清楚。
我和他们打了招呼,作过自我介绍。那老太太极端平静地、专心致志地
端详着我。她的脸像蜡制的一样,不像是真的,然而又是出奇的生气勃勃。
她那双黄色、皱巴巴的手里拿着一本黑皮洒金的小书,显然是一本《圣经》。
如果说这个老太太即将死去,那是难以令人置信的,尽管有许多橡皮管通到
她所盖的毯子里去,她身上散发出的活力是如此旺盛,如此充沛。那教士仍
旧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做了一个既庄严又有些笨拙的手势,让我在一张放在
床边的椅子里坐下来。
“请坐,”他说道。当我坐下来时,他那深沉的声音从窗边轰隆隆地鸣
响起来,他的身影在光线衬托下,显得特别庞大:“施罗德太太,你有什么
话要说,就跟局长先生说吧。十一点钟我们必须做临终涂油礼了。”
施罗德太太微笑着。她用贵族妇女有魅力的腔调说道:她这么麻烦我感
到十分抱歉。虽然她声音很轻,但是却非常清楚,非常活泼。
一点也不麻烦,我撒谎道,相信她马上要告诉我她打算从遗产中拨出一
些钱来接济穷苦的警察,或是这一类的事情了。
老太太接着说,她要告诉我的其实是一桩没什么了不起的、无关紧要的
事,这样的事说不定每户人家都有,所以她把它忘了。可是今天,事情的经
过就是这样的,由于大限将到,她在作最后的总忏悔时提到了这件事,这也
是非常偶然的,因为方才她唯一的一个教子的小女儿给她送来了一些花,小
姑娘穿了条红裙子,这使她想起这件事。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