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略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不费一文本钱,便可挣得千万百万的,使我们这
些人倾家荡产。而他们都死在这座医院里。他们时而用亵渎的笑话来议论自
己肉体的灭亡,时而勃然大怒,疯狂诅咒可恶的命运,让他们占有了一切之
后,却又让他们死亡,或者又向着富丽堂皇的房间大哭大喊地作着令人作恶
的祈祷,祈求自己在尘世间的极乐世界不要被天堂的极乐世界所替代。艾门
贝格供给他们一切,他们也永无餍足地接受他所提供的任何一切。但他们需
要的更多,他们需要希望:艾门贝格连希望也供给他们。然而他们赠与他的
信任,是对魔鬼的信任,而他赠与他们的希望却是一个地狱。他们离弃上帝,
找到了一个新的上帝。这些病人心甘情愿地忍受种种酷刑,如痴如醉地崇拜
这位医生,只是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天,甚至几分钟(像他们所愿望的那样),
只是为了使自己不脱离权力以及赋与他们权力的地球,这是他们比天堂和地
狱,比极乐世界和永劫不复都更为喜爱的东西。我们的头头在这里也不用麻
药给人开刀。艾门贝格在斯图霍夫,在但泽平原上那个灰色的、一望无际的
平房城市里所干过的一切,原封不动地照样搬到这里采用了,就在瑞士的中
心,在苏黎世的中心,丝毫不受警察局和这个国家法律的干扰,是的,甚至
还用着科学和人道的旗号。他坚定不移地给与人们向他期求的东西:痛苦,
无穷尽的痛苦。”
“不行,”贝尔拉赫尖叫起来,“不行!一定要除掉这个恶人!”
“那么你先得把人类都消灭光,”她回答说。
他再度嘶哑着嗓子绝望地喊着“不行”,还使劲坐直身子。
“不行,不行!”他嘴里还在喊,声音却低得近乎耳语了。
女医生漫不经心地触一触他的右肩,他便无力地倒在枕上。
“不行,不行,”他躺在床上嘟囔着。
“你真蠢!”女医生嘲笑着说。“你喊叫‘不行,不行’有什么用呢!
我来自黑煤矿区,我也曾朝着充满灾难和剥削的世界大喊‘不行,不行’,
而且开始努力工作:在党内、在夜校,后来在大学里,始终坚定而顽强地为
党工作着。我就因为‘不行,不行’而学习着、工作着;可是现在,探长,
现在呢,在这个风雪交加、烟雾弥漫的清晨,当我穿着医生的白外套站在你
床前的时候,我明白,这个‘不行,不行’毫无意义,因为地球实在过于衰
老,连‘是的,是的’也已说不出来了,因为在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天堂和地
狱相结合的新婚之夜里(人类正是这个新婚夜的产儿),善与恶已经紧紧纠
缠在一起,再也不能把它们互相分开,也不能解释清楚:这是康乐,而那是
病灾;或者这是行善,那是作恶。太迟了!我们已不可能知道我们所做的一
切,我们采取驯顺或者抗拒的态度会导致什么后果,在我们吃的水果上,在
我们拿给孩子们吃的面包和牛奶上会粘着什么样的剥削和罪行。我们杀人,
却没有看见被害者,对被害者也一无所知,我们被杀,凶手本人却毫不知情。
太迟了!这种生存下去的诱惑力太大,而人类想让自己活着有所作为的祈求
则太小。如今,我们已被我们自己行为的癌症所吞食,我们已病入膏盲,只
有死路一条。这个世界已经腐烂,探长,它就像一只存放过久的水果一样腐
烂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地球已不可能再变为天堂,来自地狱的熔岩浆,
是我们在取得胜利、荣誉和财富的那些邪恶的日子里所决堤冲开的,如今正
照亮着我们的黑夜,再也不能把它们重新纳入它们冲决出来的矿坑渠道里
去。我们仅能在梦中重新获得我们失去的东西,仅能通过吗啡针得到自己渴
望的光辉灿烂的图景。于是我,艾迪特·玛尔洛克,一个三十四岁的妇女,
便这样做了:我给自己注射这种无色的液体,让它们白天时给予我玩世不恭
的勇气,黑夜里给予我色彩斑斓的梦境,并且按照别人的命令去犯罪,以便
让自己在一种一闪而逝的幻觉中占有那些已不复存在的东西——一个上帝所
创造的世界。生活就是这么回事(C'est ca),艾门贝格,你的同乡,这个
伯尔尼人,他了解人类,知道如何利用他们。他无情地朝我们最软弱处下手:
人人都恐惧永恒的失落。”
“请你走吧,”老人低声说,“请你立即走吧!”
女医生微微一笑。她当即站起身来,美丽、傲慢、不可接近。
“你想制服邪恶,却害怕我所说的‘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她边说,
边重新化妆打扮,往脸上扑着香粉,她又斜倚在门框边,房门上方仍然孤零
零毫无意义地挂着那架古老的木质十字架。“你在一个渺不足道、受尽人间
折磨、凌辱的女奴隶面前尚且感到害怕,你怎么能够对付艾门贝格本人,这
个地狱的魔王呢?”
接着,她把一份报纸和一只棕色信封扔到老人的床上。
“我的先生,读读这封信吧。我想,你看到自己的一片好心所惹起的结
果,会大吃一惊的。”
骑士、死亡和魔鬼
女医生离开之后,老人还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他的怀疑已经得到证实,
然而本来应该让他感到满意的事,只引起他一阵阵恐惧。他算计得很正确,
行动却很错误,正如他自己所预感的。首先他觉得自己身体十分衰弱。他丧
失了整整六天。可怕的、失去知觉的六天,而艾门贝格却已搞清楚是谁在追
捕他,于是下了毒手。
当克莱丽小姐端来咖啡和小面包时,他终于让她帮助坐直身子,倔强地
吃喝着她送来的食物,他已下定决心战胜虚弱,发起进攻,虽然心里还很疑
惧。
“克莱丽小姐,”他说,“我是警察局的人,让我们开诚布公谈谈,也
许更好些。”
“我明白,贝尔拉赫探长,”女护士回答,威风凛凛地站在他床边,模
样很吓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如此说来你也是艾门贝格的同伙,”贝尔拉赫接着
说,心里有点迷惘,“那么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你想逮捕我们的首领,”她说,低下头看看老人。
“逮捕首领,”探长点点头说,“你可知道你们的首领在德国斯图霍夫
集中营杀了许多人吗?”
“我们的首领早已皈依宗教,”来自比格仑城的克莱丽·格劳贝尔小姐
骄傲地答复说,“他的罪孽业已得到宽恕。”
“怎么可能呢?”贝尔拉赫惊愕地说,呆呆瞪视着站在自己床前的这位
虔诚老实的胖女人,她双手交叠放在肚子前,容光焕发,充满了信念。
“他刚刚读过我写的小册子,”护士小姐说。
“就是那本我们生活道德的意义和目的吗?”
“是的。”
病人生气地喊道,这简直是胡来,艾门贝格还在继续杀人呢。
“从前他杀人出于憎恨,如今则是出于爱,”女护士高兴地回答说,“他
作为一个医生而杀人,因为人们都偷偷向他要求死亡。请你读一读我的小册
子。人类唯有通过死亡才能到达自己更高的境界。”
“艾门贝格是一个罪犯,”探长呼吸急促地说,由于一再为自己申辩而
精疲力竭。“这些艾门塔勒人①永远是一帮最该死的宗派主义者,”他满怀绝
望地想着。
“我们生活道德的意义和目的不可能是罪行,”克莱丽小姐否定地摇摇
头,把吃剩的东西收拾干净。
“我要把你当作同伙向警察局告发,”探长威胁她说,心里清楚自己所
使用的是最蹩脚的武器。
“而你现在住的是三号病房,”克莱丽·格劳贝尔小姐说,为这个倔强
不听话的病人感到难过,随即走出了病房。
老人怒气冲冲拿起邮件。他熟识这个信封,正是福西奇邮寄《射苹果报》
时惯用的信封。他打开封套,报纸掉了出来。这份报纸和二十五年来的情况
一样,是用一架生锈而破烂的旧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母L 和r 已经缺损,字
① 艾门塔勒系瑞士地名,此处指克莱丽护士庇护自己的同乡人。——译注
迹模糊不清。“《射苹果报》。瑞士出版,供应国内国外,瑞士反对派报纸。
乌里希·弗里德利希·福西奇编印出版。”这是刊头,铅印的,下面便是打
字机打下的正文:
一个党卫军打手成了首席医生
倘若我没有确凿证据(福西奇写道),这些可怕的、明确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它们绝非一个刑事专家或者一个作家所提供,而完全是千真万确的现实情况,那么
我就必须把真实迫使我写下的这些东西,当成是一种病态想象力的产儿。要让真实
说话,即使真实会吓得我们脸色苍白,即使真实会永恒动摇我们的信念——也即是
我们对于人类始终存在的、并且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存在的信念。有一个人,一个伯
尔尼人,顶着别人的名字在但泽市一个纳粹集中营里干了无数血淋淋的勾当——对
于他的种种兽行,我没有勇气细加描述——令我们震惊的是:竟然允许他领导瑞士
一家医院,这是一种耻辱,是一种我们找不出任何词句加以形容的耻辱,这也是一
种标志,说明我们目前确实已经非完蛋不可。但愿我这番言语能导致一场诉讼,尽
管这么做很可怕,对于我们的国家会很惨,却仍然必须去做,我们的威望正处于困
境之中,当前流传着一种无伤大雅的流言,我们脱胎换骨地经历了这个时代阴暗的
热带丛林,却依然近乎诚恳老实(虽然常常比从前依靠钟表、奶酪和一些无足轻重
的武器所赚的钱要多些)。因而我仍然得采取行动。倘若我们玩弄不允许人们玩弄
的正义,倘若我们最后终于让佩斯塔罗切①也不得不替我们感到羞惭,那么我们就丧
失了一切。我们不能饶恕那个罪犯,那个苏黎世医生,因为他也从来不曾饶恕过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