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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渔夫踩着高跷颤颤微微,似乎随时会跌倒,却总是倒不下来。他徒手做出种种划船,
撒网的动作,很夸张、也很传神。为了追捕一条小鱼,渔夫在场内跌打翻滚,忙得不亦乐乎,
使人深感这打鱼生涯的艰辛。最后终于捕到了那条四处逃窜的小鱼,渔夫欣喜若狂,跪在地
下仰天歌笑,虽然无声,却极有感染力。令人心颤的是结尾——收网一看,鱼儿已无影无踪。
渔夫心神黯然,精疲力竭,伏倒在地上久久不起。这表演,竟使我想起了海明咸的《老人与
海》。
浪子扑蝶是压台戏。演浪子的艺人化装成白鼻子小丑,手持一把折扇,扭动着浑身的关
节在场内转悠,两根长长的木脚鸡啄米似地叩点着水泥地,那种放浪、轻挑、滑稽的样子使
人发笑。这位看上去瘦而文弱的艺人,看来是功夫最好的一位,他做这些动作,似乎轻松自
在,不费什么力气。在追扑蝴蝶的同时,他还可以分出精力,不时舞蹈一般跳到观众面前,
用夸张的动作逗引观众,以期引起一点交流。遗憾的是,围观的人群却无动于衷,只是默默
地嗑瓜子、抽烟,那种漠然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行乞的陌生人。
而这位看似快活的高
跷浪子依然不停地转,不停地跳,木棍和水泥地撞击声愈加热烈。终于,那只顽皮的蝴蝶飞
到了他的扇子下面。只见他一个劈叉扑倒在地,全身都压在那把扇子上,肩膀颤抖着做出欢
喜之状,汗水在眼角边晶莹闪烁。当他小心翼翼翻开扇面,蝴蝶却早已不知去向……这结局,
和那捕鱼的老渔夫一样,乐极而生悲,费尽气力和心机捕捉到的希望。转瞬又变成泡影。艺
人的本意,是想造成一种喜剧的效果,为博观众一笑,然而我却笑不出来。他们在无意中展
示了人生的无奈和悲凉。
那最后一幕尤其揪心。趴在地上的扑蝶浪人叉开双腿,企图靠双腿的气力支起脚下的木
棍翻身站起,然而水泥地太光滑,木棍找不到一个可以着力的支点。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
声中,他一连失败了五六次,脸上汗如雨下,却依然锲而不舍,咬着牙再试。当他终于从地
下一跃而起,重新高高地站立在场地中央时,漠然的观众才有些激动了,掌声四起,还有人
大喊了几声“好!”这时,汗水已湿透了他的衣衫。只见他又开始对观众扭动浑身关节,脸
上是一种平静的微笑……
站在一边的一个天津人告诉我,这位扑蝶的高跷艺人,年龄已经四十有七。看着他那瘦
瘦的高高的颤个不停的背影,我心里充满了敬意。
在天堂门口
小时候,曾在一本外国画报中见过一组照片,印象极深,几十年来一直忘记不了。那是
从音乐会观众席中摄下的一组人物,一组陶醉在音乐中的人物:一位秃顶的老人,低垂着头
以手持额,人们只能看见他亮晶晶的头顶和一络银色的卷发,以及挺直的鼻梁下一张抿得紧
紧的嘴;一位金发姑娘,侧着脸凝视前方,大睁着的眸子里含满了泪水,还有一个小男孩,
小嘴微张着,稚憨的小脸上全是惊奇;而一位老妇人却仰起脸,闭了眼睛,两只手紧捂在胸
口。这四幅照片的题目有点怪,叫做“在天堂门口”。
后来自己成了音乐迷,经常出入音乐厅,美妙的音乐使我一次又一次深深地沉醉其中。
没有人为我解释《在天堂门口》的意义,但我懂得了它。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存在什么天
堂,那是虚无飘渺的幻想,但是人类确实为自己创造了天堂一般奇丽的境界,譬如音乐。当
那些千姿百态的旋律在空中自由地飘荡时,你的感情和意志情不自禁会随之翱翔,音乐能引
导你游历许多人间难觅的奇境。平时纠缠不清的烦恼暂时烟消云散了。只有音乐,亲切而又
庄严地在你的心灵中回响着。欣赏音乐,如同站到了天堂门口。当你的精神和音乐融为一体
的时候,你就成了另外一个人,冷漠的人会激动起来,暴躁的人会安静下来,不爱回忆的人
会畅开记忆的门窗,不爱幻想的人会展开想象的翅膀……《在天堂门口》中的那几位听音乐
的人,就已经进入了这种境界。在音乐厅里,我有时也留心其他听众的表情,我发现,像《在
天堂门口》这组照片中的形象,在我们中国的音乐厅里也不难找到,听众们互不干扰,各自
以自己的方式陶醉在音乐中,有的双目微阖,有的垂首沉思,有的用手指轻轻点着面颊,有
的浑身随音乐颤抖着……有一位听众,我一直无法忘记他。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秋夜,我去听一场交响音乐会。记得演奏的曲目中有李姆斯基·科萨
克夫的交响诗《天方夜谭》。当时,世界名曲们刚刚被“解放”,饥渴已久的音乐爱好者们蜂
拥在音乐厅门口,手中有一张入场券的人无不喜形于色。场子里座无虚席,听众们静静地期
待着开场,气氛高雅而又宁静。我坐在第三排居中的位于,舞台上的情景一目了然。听众席
灯光暗下来,乐手们已经在台上各就各位,校音的器乐声也已经消失。只要指挥一出场,音
乐马上就会潮水一般涌起。然而我身边的一个座位竟然还空着!一丝微微的不快于是从我心
头掠过。迟到的听众是令人讨厌的,等音乐响起来后,他将磕磕碰碰地从我面前挤过去,把
座位弄得噼啪作响,多扫兴!
他几乎和指挥同时上场。当指挥在哗哗的掌声中风度翩翩地从台侧走出来时,他才急勿
匆地挤进来入座。从我身边走过时,似乎有一股热烘烘的汗味飘来。一只尼龙丝网袋,不轻
不重在我的肩膀上撞了一下。“对不起。”他小声小气打了一声招呼,悄悄坐了下来。
我侧过
脸去,借着舞台上雪亮的灯光迅疾地扫了他一眼,他的形象使我吃了一惊,我忍不住看了他
四五秒钟,这是一个壮实的中年人,肤色黝黑粗糙,穿一身打过补丁的旧工作服,看样子像
刚刚下班的千重体力活的工人,如码头装卸工或者筑路工之类。放在他膝盖上那个尼龙丝网
袋里,装着一个筒形饭盒。
我心里有些纳闷。他莫不是走错了门?在这个音乐厅里,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
样的听众,所有的人都是衣冠整洁,文质彬彬,我当然无法问他,他也不可能和我说什么,
只有热烘烘的汗味一阵一阵飘来……
指挥举起了小小的指挥棒。《天方夜谭》优美的旋律开始在音乐厅里回荡,神话中的人
物纷纷在音乐中忽隐忽现:勇敢英俊的王子,善良美丽的公主,历尽艰辛的水手,在风浪间
出没的帆影……
我沉浸在音乐中,忘记了那位奇怪的邻座。突然,身边有一些轻微的声音传过来,使我
不得不侧目了。邻座的形象又使我愣了一愣——他身体前倾,眼睛的的闪光,脸上是一种专
注神往的表情。那粗短的手指合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叩击着膝盖上那个饭盒。更让人不可思
议的是,他正在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准确无误地和乐队一起哼着,就像一把低
沉的大提琴,不引人注目地把自己优美的声音流汇在海浪一般起伏的乐曲中……
看不出来,还真是个熟悉音乐的!我不由得肃然起敬,并且为自己那种浅薄的偏见脸红
了。即便真是个码头工人或者筑路工人,为什么就不能喜欢音乐呢!也许,为了赶这场音乐
会,他一下班来不及换衣服就跑来了……
音乐会结束后,我的这位邻座提着饭盒急匆匆地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以后,只要
坐到音乐厅里,我就很自然地会想起他。如果听到《天方夜谭》的旋律,那么,他的形象便
会清晰地在我的眼前重现:汗渍未干的工作服,黝黑的脸上露出专注沉醉的神情,粗而短的
手指叩击着饭盒,还有那沙哑优美的声音。有时候我似乎觉得他就像《天方夜谭》中的人物,
闪烁着神秘的传奇色彩。我也曾经运用我的想象力。对他的身份和经历作出种种猜测,在我
的猜测中,他是一位受难中的知识分子,他把音乐当成了精神支柱……
我的记忆库藏中,《在天堂门口》这组照片早已不止四幅了。印象最深的一幅便是我的
那位邻座。我想,假如把音乐的殿堂比作天堂的话,这天堂的大门是向所有人敞开着的,只
要你向往它爱它,它自会将其中的美景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你。人间的世态炎凉和种种偏见无
法污染神圣的音乐。有多少伟大的音乐家曾在穷困落泊中谱下不朽的乐章,这些乐章使听者
燃起生和爱的火焰,得到无与伦比的欢乐,人们一遍一遍在音乐中感叹:生活是多么美好,
人生是多么美好,音乐家创造的天堂是多么美好!
音乐
深夜,无月,无风。带木栅栏的小窗外,合欢树高大的树冠犹如张开着巨臂的人影,纹
丝不动,贴在墨一般深蓝的天幕上。一颗黯淡的星星孤独地挂在树梢,像凝固在黑色人影上
的一粒冰珠,冷峻而肃穆。
静。静得使人想到死亡。思绪的河流也因之枯涸,没有涟漪,没有飞溅的水花,没有鱼
儿轻盈的穿梭……只有自己沉闷的呼吸,沉闷得像岩石,像龟裂的土地,像无法推动的铁门。
难熬的寂静。
这时,突然有一种极轻微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仿佛有一个小提琴手将弓轻轻地落到E
弦上,又轻轻地拉了一下。这过程是那么短促,我还没有来得及品味其中的韵律,声音已经
在夜空里消失。世界复又静寂。在我的小草屋里,这响动却留下了回声,一遍又一遍,娓缓
沉着地回荡着,回荡成一段优美的旋律,优美中蕴涵着淡淡的优伤,也流淌着梦幻一般的欣
喜。眼前恍惚有形象出现——一个黑衣少女,伫立在月光下拉一把金黄色的小提琴,曲子是
即兴的,纤手操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