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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皇后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慢慢的也平静了下来:“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和你商量一下。”她纤长浓密的眼睫垂落下来,语调缓缓的开口道,“待我去后,便叫四郎、五郎他们就藩吧……”
皇帝抱着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莫说傻话,他们年纪都还小呢,在长安里头朕还能看顾些。若是去了藩地,便是连面都不好见了……倘你去了,他们再去了,朕边上便再没有人了。”
许皇后却抓了皇帝的手,细声道:“可我们做父母的又哪里能看着他们一辈子?总也要放他们自己去走去跑的。就连陛下您,十岁左右不也已去了战场——男孩子不比女孩子,总是要多经些事情、多历练一二才能长大的。他们日后总也要去藩地的,这时候去了,也能早些熟悉藩地里头的事务,替陛下分忧。”
皇帝垂眸对上许皇后的目光,目光不由跟着沉了沉,下颚弧线绷得紧紧的,许久方才颔首应道:“四郎等过了年便要满十五了,也是时候可以去藩地历练了。五郎年纪还小,现在去了也是什么都不懂的,等他满十五了再去吧……”
得到皇帝的点头许可后,许皇后终于还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皇子到底是嫡子,倘若要他十五岁上便要去就藩,那么皇帝哪怕只是想要端平一碗水,肯定也是要一视同仁的把四皇子上头的二皇子、三皇子也打发去就藩……十五就藩的例子定下来了,轮到后头五郎六郎、甚至后来的皇子,自然也会顺畅了。
等诸王一一就藩,那么东宫的位置也会比其他时候更加的稳当——至少藩地里的那些藩王隔得远了,就连消息都要比京城慢了一拍,哪怕真有夺嫡的心思,实施起来肯定也不容易。没有那些个兄弟作对比,想来太子也不会似往日般急躁,也能沉下心,理好与皇帝的父子关系……
如此一来,她多少也能安心了。
皇后去的时候正是八月二十六,秋风已然有几分冷冽,宫中众人也觉出几分凉意来。
皇帝辍了五日朝,特意在礼部呈上来的许多谥号里勾了元德二字。依照先礼,“单谥为正,双谥非正”,皇帝此回用了复谥虽是有些逾礼,但是群臣念及许皇后之贤德和帝后的感情,倒也没有多加干涉。因皇后生性简朴,早年几次与皇帝言及寝陵之事,不愿奢华铺展,故而皇帝便从皇后意愿,依山为陵,待到年后出殡,皇帝甚至还亲自提笔写了碑文。
等一切事务过去了的时候,皇帝整个人又瘦了许多,鬓角微白,眸光深若寒潭,冷且沉。只是,皇帝这会儿却又提起了皇子就藩之事:他封皇二子萧明骁为楚王、皇三子萧明恕为吴王;四皇子萧明钰为魏王,令这三位皇子提早就藩。
这一下子,满朝哗然,二皇子、三皇子都吓得差点哭了,内宫里的谢贵妃却也恨得咬牙:她还想着叫二皇子、三皇子先与太子斗一斗呢……而且,倘若真就这般定下前例,那六皇子过几年满十五了,说不得也要就藩。谢贵妃比其他人更了解皇帝,心知若是依着皇帝那慈父心肠,必是不会这般早就叫底下皇子,说不得便是皇后临去前出的主意!这般一想,谢贵妃心里头因为皇后过世带来的欢喜便又散了许多去……
便是郑娥听到萧明钰说起他要就藩的时候都呆了呆,下意识的抓住了萧明钰的袍角,仰头去看他,一双黑眸含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四哥哥,你能不能不去吗?”
她现今已满十岁,身量拔高了许多,可依旧及不上萧明钰,踮着脚也只到他胸口罢了。萧明钰顺势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父皇乃是天子,金口玉言,如何能改?再说了,二哥三哥都去了,我也不好不去的。”
郑娥眨了眨眼睛,水汪汪的眼里,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眼睫一颤,鼓起双颊,咬着唇道:“可,可四哥哥你不一样啊……”
萧明钰眸光微亮,随即掩饰一般的握起拳头掩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轻声道:“一家子兄弟,哪里不一样了?”
郑娥抓着萧明钰的袍角,急的很偏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动了动嘴唇,好一会才嘟着嘴道:“就是不一样的!我,我舍得你啊!”她一只手还抓着萧明钰的袍角,另一只手则抬起袖子去擦自己哭得通红的眼睛,眼睑处微微有些红,就像是水洗过的花瓣似的。
郑娥的眼睫上沾着泪水,早已湿漉漉的,水润的眸子依旧看着萧明钰,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萧明钰强自忍着没去替她擦眼泪,紧接着又问了一句:“真不舍得?”
郑娥雪腮上还凝着泪珠,闻言立刻用力的点了点头。
萧明钰紧接着问道:“是,二娘对长卿的哪种不舍得吗,一天不见就会想得很?”
郑娥呆了呆,一双水眸瞪得圆圆的,明澈见底,清晰的映着萧明钰的面庞。
此时的郑娥活像是一只忽然被人抓着脖子拎起来的小猫咪似的,又惊又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原来我对四哥哥是像二娘对长卿那样的吗?她的颊上还沾着泪珠,想着想着却不觉得红了脸,就像是被春风吹过的桃花,鲜艳欲滴,娇嫩鲜妍。
第64章
郑娥呆了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她也顾不得哭了; 连忙伸手捧住微红的面颊; 羞得垂下头去,鸦色的额发碎碎的遮下来,倒是看不太清她的神色了。
萧明钰却伸手一捞; 将她整个儿抱起来,低下头; 重又认真的追问了一遍道:“是不是?”
郑娥的面颊仿佛更烫了,就好像是小心地舒长开来的花叶; 红得好像开得最好最美的牡丹花。她又羞又恼,心间回荡着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根又细又软的羽毛尖在她心上轻轻的搔了一下,心跳的厉害; 砰砰砰的声音仿佛还在胸膛里回荡。可是,心尖的每一寸都是酥软的; 似乎有些甜甜酸酸的。
羞恼间; 她抿了抿唇; 竟是觉得喉中干涩; 说不出话来,只是偷偷的扬起眼睫; 抬起眼去看将自己抱起来的萧明钰。就像是躲在树后头; 自欺欺人的顶着一片叶子,悄悄的偷人松果的小松鼠。
萧明钰被她这模样逗得一笑,忍不住垂下头将自己的额角贴在她的额角上; 额上温热,他的声音不由得也跟着哑了下去:“我,我知道阿娥你的意思了。”他厚着脸皮说着这话,几乎有些结巴,只觉得自己耳尖也有些烫却还是一鼓作气的说下去,“父皇要在我就藩前给我定亲,所以我们把这事告诉他好不好?像二娘和长卿那样先定亲,然后等你长大了再……”
萧明钰简直觉得他已经把自己前十五年积攒的勇气全给用了,还没说完,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好在郑娥听到一半就已把头埋到他肩窝处,倒是没能瞧见萧明钰这少见的大红脸。
他们两个年纪轻,都还没经过事,还没说上几句便都有些羞了,就这么抱着在凉风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萧明钰急急忙忙的把怀里的郑娥搁到地上,想了想又从袖中伸出手,轻轻的牵住了她的小手,手指握着,掌心贴在一起,碰在一起的肌肤有些发烫。他小心翼翼的道:“现在去甘露殿,可以吗?”
郑娥的羽睫轻轻颤了颤,没应声。
萧明钰自我感觉正好,便当她是默认了,大着胆子牵着她一路去了皇帝的甘露殿。
皇帝正在理事,听到通报倒是略抬了抬眉梢,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口上道:“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又不是午膳或是晚膳时候。
话虽如此,皇帝还是很快的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道,“叫他们进来吧。”
大内侍黄顺弯着腰亲自去外头引了人进来,结果进了殿门,萧明钰和郑娥两人与皇帝行了个礼便都闭着嘴不说话了。
皇帝这才有些诧异了,嘴上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就跟锯了嘴似的?” 他挑了挑眉梢,看了萧明钰与郑娥牵在一起的手,口上道,“难不成是来朕这儿站着的?”
“我……”
“我……”
郑娥与萧明钰异口同声的开了口,结果声音撞在一起,不免又彼此对视了一眼,面颊微微有些发烫,颇有些难为情。
萧明钰定了定神,直接对着坐在上首的皇帝一礼,口上道:“父皇曾说过要在儿臣就藩前订下亲事,答应了无论是哪家闺秀,只要儿臣看上了便都可以……”他顿了顿,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乌面短靴,“儿臣看上的便是泰和长公主与驸马的义女,父皇亲封的端平郡主,还望父皇成全。”
听到这话,皇帝的面色却依旧未改——自从皇后过世,皇帝的性子便比之前更加冷沉了,几乎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他沉默片刻,直接就把手边的那盏茶丢到了萧明钰的身上,一字一句的道:“你再说一遍?”
好在,那盏茶原就是黄顺端上来给皇帝用的,温温的恰可入口,倒也算不得多烫。茶汤浇在身上,淋了一头却也不过是狼狈些罢了。
萧明钰顶着一头的茶叶片,不顾满身的茶汤,郑重的跪了下来,重又垂首求恳:“求父皇替儿臣与阿娥赐婚。”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阿娥才十岁,是不可能跟着你去藩地的。”
萧明钰从容自若:“儿臣可以等。”
皇帝短促的笑了一声,垂下眼盯住了儿子那一头的茶叶,接着道:“朕是不舍得叫阿娥这么早就出嫁的,至少也要十五六岁。阿娥如今才十岁,你难道要等五年、六年?”
“自然如此,”萧明钰扬起脖子,抬眼与皇帝对视,认认真真的道,“儿臣愿往城外法慧寺,代发修行五年,替母后祈福。”
皇帝默默地摩挲了一下案上书卷的书脊:“连这个都想好了,你就肯定朕会应允?”
萧明钰重重的叩首,沉声应道:“儿臣常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唯望父皇成全。”
皇帝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却没理他,转头去看郑娥:“阿娥你呢?他要求亲,你愿意吗?”
正午的阳光从朱红色雕花木窗折入,犹如凌空洒落一层薄薄的金粉,妆饰着内殿。郑娥肌肤莹白如细雪,被暖阳一照便显得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