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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谢氏九死一生的痊愈后,他便力排众议,立了谢氏为妃,百般荣宠。只当她仍旧是当年那个路遇伤者都会停车相救的女孩。
然而,事实告诉他,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或许便是信了谢氏的鬼话纳她为妃——那封血书上面所写的桩桩件件,字字清楚,细节明确,显然并非胡诌,可倘若这上面所写的都是真的,那些事都是谢氏所做,那么一直宠爱她、纵容她的自己又岂非是她的帮凶?
就连小公主那件事——皇帝当时是早知谢氏为人的,若是真能下狠心将小公主左右清理一遍,若是能更加小心些,又怎会叫当时困居蓬莱殿的谢氏得了手?那是他的女儿啊,遇上那样的母亲已是足够的不幸,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没能保护好她。而且,他竟然还在女儿死后,几次宠爱、抬举谢氏……
一念及此,皇帝只觉得是锥心之痛,咬牙忍了许久方才将喉间涌上的那股腥甜咽回去。
皇帝面沉如水,左右之人自然也跟着屏息敛神,御辇很快便到了甘露殿。黄顺小心翼翼的叫人扶着皇帝下了御辇,往殿内去。
皇帝不动声色的推开了边上搀扶着自己的黄顺,径直迈步往里走,一直走到临窗的暖榻上坐下,方才懒懒开口道:“都退下吧。若是谢氏来了,便带她来这里。”
黄顺躬身应了个是,转身出了殿门又连忙抓了个小内侍,吩咐人:“赶紧的,去尚药局那边跑一趟,把两位奉御请过来。就说,就说陛下龙体不适。”虽然这是违背皇帝的命令,可黄顺到底清楚得很:皇帝的龙体康泰才是重中之重,适才吐了那么一口血,说不得便是心头血,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没事?他还是找人在边上候着比较安全。
小内侍见着黄顺面容严肃,哪里敢多问多说,点头应了下来,一声不吭的转头跑了。
黄顺则是又转了步子,走到殿外候着,竖着耳朵听着殿内的声响。因着夜风有些冷,他忍不住缩着脖子跺了跺自己的老腿。
过了一会儿,便见着有人抬了步辇过来——原是谢贵妃来了。
谢贵妃这会儿被皇帝叫来甘露殿,多少有些诧异,见着前头的黄顺,便也柔声问了一句:“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想起叫我来甘露殿伴驾?”
要是以往,黄顺或许还真会与谢贵妃说上那么一两句,可如今他一想起皇帝那句“你说,朕当初怎么就纳了谢氏呢?”就觉得腿肚子发抖,哪里敢多说什么。他笑了笑,一面引着谢贵妃往殿内去,一面轻声奉承道:“这是陛下宠爱娘娘您呢。陛下还特意吩咐了,说是娘娘一来就带你进去……”
谢贵妃咀嚼着“宠爱”二字,面上笑意微微有些复杂。然而,等她入了殿门,还是沉下心,小心的打量着坐在暖榻上的皇帝:皇帝此时坐在榻上,一只手搁在案上,一只手则是拿着什么,正垂着头细细的看着,那模样仿佛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谢贵妃心下微微一松,缓步上前去行礼,低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似是忽而回过神来,也没叫起,只是抬起眼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来了?”顿了顿,他仿佛也没打算等谢贵妃的回话,沉了声音,重又开口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宫里的曲扇到底如何了?”
谢贵妃跪在地上,藏在袖中的那只手不由得握紧了,心中颇是忐忑:难不成,皇帝知道曲扇死了?这般一想,她便咬了咬唇,轻轻的道:“妾的确是听人说她病了,还躺在病床上养病……”说着,她又十分无辜的转了口风,道,“只是,她到底是个奴婢,底下人怕她给妾过了病气,自她病了以后,妾便再没见过了。真要说起来,妾还真不知道。”
前头皇帝问起曲扇的时候,谢贵妃还能口口声声的说是“倒不是不巧,她这几日病了,我已叫人来看。只是,一直也不见好。唉,看她的命数吧……”,如今皇帝再问,谢贵妃却已乖觉的转了口风“自她病了以后,妾便再没见过了。真要说起来,妾还真不知道。”
便是皇帝听到她这般巧舌如簧都忍不住扬唇一笑,然而他唇角一弯,神色却已凛然,直接厉声道:“怎么,你还要欺君吗?!”
谢贵妃跪在地上,只觉得手心满是冷汗,她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得知曲扇已经死了的,可此时她却是决不能认下此事的。所以,谢贵妃咬了咬唇,眼眶微红,只是含泪道:“陛下难道不信妾?”话说间,她细长的眼睫往下一搭,珠泪滚滚而落。
她那双黑眸犹如一汪碧泉,清澈见底,盈然水润的叫人心生怜惜。
以往,见着谢贵妃这般美人含泪的模样,皇帝大概便也觉得有些心软了,只是今日皇帝却是嗤笑了一声,那笑声极冷极短促,带着满满的讥讽与冷漠,犹如一把尖刀一般划破谢贵妃的娇面。他只是淡淡的道:“对,朕不信你。”
听到皇帝这句话,谢贵妃的脸色都白了,她隐约知道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她心中乱成一团麻,只是强自镇定着,好一会儿才找回一丝的冷静。她只是哀哀哭着:“既如此,陛下不若赐死臣妾,也好叫妾去地下和三娘作伴……”按照谢贵妃对皇帝的了解:平日里,只要她一提起早逝的小女儿,皇帝多半便会心生愧疚,再生不起气来,大错便也成了小错。
然而,谢贵妃这话还未落下,坐在上首的皇帝却已勃然大怒,直接拿起案上的茶壶砸在谢贵妃的身上,冷怒道:“你竟然还敢提三娘!朕便是要赐死你也必要叫你死的远一些,省得扰了三娘的安宁!”
茶壶本就比茶盏大得多,里头又满是茶水,自是极重的。这般砸下来,谢贵妃身上立时便湿透了,慢慢的都是茶水和茶叶,便是腰背都被砸的一软,险些趴到在地上。便是这般狼狈的境况里,谢贵妃还是竭力的想要从中找出头绪:怎么会,皇帝怎么会一时之间变了脸色?!难道是三娘那件事?
就在谢贵妃想着要如何分辨的时候,皇帝已然把手中的那封血书丢给谢贵妃,冷声道:“这是你宫里的曲扇临死前交给人的,你且看看。”
谢贵妃心口砰砰跳着,她想要镇定一些,可是当她接过那封血书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白了脸色。她咬了咬牙根,还是忍不住徒劳的分辩道:“求陛下明察,这都是、都是小人诬陷!”她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出了借口,“曲扇原就是个贪心不足的,欺上瞒下,做了许多恶事。只是妾一贯念旧,倒也从未苛责过她,还屡屡劝解。没想到,她竟是心怀怨愤,竟是留了这么一份书信冤枉妾!陛下,此人心思恶毒,您万万不可相信啊……”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忽然嗤笑了一声:“你知道朕为什么特意叫你来一趟甘露殿吗?”
谢贵妃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那封血书,满面苍白,心中唯有深深的绝望。
皇帝勾起唇,轻而冷的道:“朕便是想要见见你,见见你巧舌如簧、满口谎言、绞尽脑汁想要否认的模样。也想要见见你,一夕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下的狼狈模样。”他一双黑眸沉得如同夜色,薄唇一抿,一字一句的道,“而且,你当真觉得朕如今当真还会信你的话吗?”
渐渐凉去的茶水顺着谢贵妃的发丝、衣襟一滴一滴的滑落下去。她知道:皇帝此回是绝不会信她了。
对上皇帝那冷漠讥诮的目光,谢贵妃胸膛里躁动不安的心脏渐渐也冷静了下来。她忽然也学着皇帝的模样,弯了弯唇:“是啊,陛下现今不信妾了……”她黛眉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可若非您的信任,先前那些事,妾又如何能瞒到今日?陛下盛情,妾当真是感激不尽。”
皇帝紧紧的盯着她,手掌握着案角,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谢贵妃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索性便直接往皇帝心口戳刀:“倒是可怜三娘,运气不好,碰上陛下和妾这般的父母……”她顿了顿,柔声细语,“当时,妾瞧着她那模样也有些舍不得,可一想起这是陛下您的女儿,再不舍得便也舍得了。”
皇帝紧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三娘她是你的亲骨肉,与你血脉相连,你竟也下得了手?”
谢贵妃伸手捋了捋自己被茶水打湿的鬓角,懒懒的道:“为何下不了手?这不是还有她的亲舅舅陪着她一起死吗?更何况,妾血脉相连的亲人,早已在国破那一日,死在熙宫里。”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朝着皇帝嫣然一笑,说道,“说来,柳妃也是个傻子——她当年为着保住幼子,故意将小皇子和小内侍对换,然后抱着那个小内侍闭宫点火自尽,烧灭证据。可笑,就因为她犯傻,堂堂皇子沦落成没根的内侍,就算保下一条性命又有什么用?似兰射那般的,倒不如当年便死了好了……”
皇帝却看住了她的那双眼睛,冷嘲道:“既如此,你又为何苟活至今?倒不如当年便陪着你的那些个亲人一起死了。”他言辞如刀,讥诮而冷漠,“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贪生怕死、贪慕虚荣罢了。偏还要披一层报仇雪恨的外皮,何其可笑!”
谢贵妃面色微变,随即又冷静下来,沉声道:“不如此,我又如何能见陛下今日气急败坏、心痛欲绝的模样?”她哈哈了两声,似是觉得快慰,仍旧是毫不退让的看着皇帝。
皇帝只觉得她不可理喻,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抬了抬手,开口道:“来人,把谢氏押下去。”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道,“给她喂乌骨散,一点一点的给她喂,朕到是要看看她能熬几日。”
当初,兰射在皇帝的酒中下乌骨散,原就是想要先废皇帝的武功,然后再从骨头和内脏里一点一点的发作,寸寸骨裂、耗尽血液,这才能够断气。他是恨极了皇帝,故而才专门寻出这么一味毒药来。只是那毒酒被小公主误饮了。
皇帝此生永远都无法忘记幼女在怀中一口一口吐着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所以,他才想要叫谢氏也亲自来尝一尝这个滋味——乌骨散原就是散功药改制的毒药,适量的乌骨散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