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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
那只伸过来的手是血红的,狰狞可怖。有一朵曼珠沙华在晶莹雪白的掌心开放,宛如从血肉中开出来,蔓延了少女的整个手掌。
然而她浑然不觉,只是张开手,欢喜地叫着他的名字。
那是融雪术……是教中最深奥的术法之一。和中原武学里的吸星大法类似,施法者凭着这种符咒可以将接触到的另一位术士的全部修为吸入体内,收为己用。这是极为阴毒的术法,在收走对方的修为时也冒着极大的风险,有时候会因反噬而入魔。
扶南想起天亮前的挣扎中沉婴曾费了最后一丝力气,想来扣住自己的手腕,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直至现在,他才明白那时候它想要做什么。
幸亏自己早已不再修习术法,只闲来练剑养身,所以才没有被其所趁。
他望着那双伸过来的血红色双手,眼里神光流转了一刹,却是微微一笑,默默俯下身,抱了抱榻上那个重伤的白衣少女。
神澈揽住了他的颈子,眼里满是惊喜,不知说什么好,竟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了。”扶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然而他的手却触到了一团冰冷的肉,那个沉睡中的东西蠕动了一下,那种诡异的触感让他的身体猛然一震,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在碰到沉婴的瞬间将阿澈推开。
这十年来,他一直期待着阿澈的归来,然而却没有想到、在拥抱归来的她的同时,却要附带着接受另一个魔物。
然而,神澈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后背上多了一个东西,只是懵懂而欢喜地笑着,望着室内淡淡的阳光,和眼前已然成长为英俊少年的童年朋友。
她似乎尚未明白自己忽然间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只是一味地觉得欢喜。
“好了,不哭。”扶南轻轻拍着她,语气温和,“你受了伤,让我来帮你敷药。”
“咦,我受了伤?”神澈这时才从狂喜中发觉了四肢的剧痛,低头望着自己肩上臂上的血痕,诧然脱口,“我怎么会受伤的?对了!……我又是怎么忽然到了你家里?”
“……”扶南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她,怎么会失去记忆?
然而神澈一低头,已然看见了自己血红的手心,发出了一声惊叫:“这,这是什么!哪里来的这朵花?这是什么!”
她惊叫着,拼命地在衣襟上揉搓自己的手,想把那朵诡异的红花擦去。然而那朵花仿佛渗入血肉一样无法消除,她在衣襟上擦破了自己的肌肤,血流了出来,只染得那朵花更加的妖异。
“好了,好了,别动。”扶南上来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躁动,“没事的。”
神澈喘着气,拼命摇着头,仿佛想把脑海里缺失的那一段记忆摇晃出来。
“我……我怎么会到了这里?扶南哥哥,是你救我出来的么?”
扶南默然,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那么到底是谁救我出来的……啊,我记得、我记得有个人……他说……”她努力地回想,然而记忆里只有暗无天日的幽蓝,她的手下意识地按上了左颊,喃喃:“他说……从此以后……”
头痛欲裂。她慌乱地摇着头,清澈的眼神浑浊起来。
扶南轻轻叹了口气,按住了她的肩膀:“阿澈,别想了……都过去了。”
应该是被消除了记忆吧……归来的她,颊上已然没有了那个金月的表记,能做到这样的人,必然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看来,是那个替她消除了拜月教烙印的人,一并消除了她在水底幽狱里的记忆。
那一段记忆,想必并不是快乐的。
神澈终于安静下来了,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任凭他小心地包扎着她手臂和肩上的伤口,眼神闪烁。扶南截断了一条白纱,将肩上的伤口包好,迟疑了一下,指了指面前的药碗:“呃……药放在这里,等下你自己敷一下左胸上的伤。”
“嗯?”神澈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你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啦,不是八岁的娃娃了。”扶南笑了笑,背过身去走出房间,掩上了门,“阿澈,你长大了,真漂亮啊。”
“啊……是么?”那样的赞许让她忘记了去继续想刚才的事情,低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襟,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解开衣襟,把药涂在胸口上。左胸上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伤口不深,却流了很多血。她仔细地涂着药,白昼的光透过竹帘,投射在她的肌肤上。那肌肤因为多年的不见天日,有着雪一样晶莹的光泽。
十年后,她才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真的不再是那个八岁的孩子。
身体有了这么大的变化,那么,容貌呢?
是不是也已经不一样了?会如八岁时希望的那样,变成一个无可挑剔的美人么?
不顾得去继续包扎胸口上的伤,神澈从榻上跳了起来,直奔房间角落那一面铜镜。
镜中出现了一个苗条美丽的少女,带着诧然和欢喜的眼神审视着她——雪一样的肌肤,墨一样的长发,眼睛又大又明亮,嘴唇是曼珠沙华一样的嫣红,还有着花苞一样饱满的胸脯和杨柳一样纤细的腰肢。
神澈看得呆了,不相信那竟然是自己。
十年了,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成长,她已然出落成镜子里这般的模样么?
她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地凝视着那个美丽的少女,转动着身体,带着几分骄傲和几分羞涩,忽然,她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背上!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转过身子,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覆盖了高高隆起的背部——
怎么回事?她、她变成了一个驼背么?
神澈骇然地探出一只手去,一寸寸去触摸着背上那个“肉瘤”,越摸越是奇怪;同时另一只手拨开了自己背部披散的长发,侧过身子,想看得更加清楚一些——乌黑如水藻的长发掠开,露出了一张极其丑陋的小脸!
不,只有半张脸。那个怪胎蜷缩在她背上,仿佛一只肉瘤。
天哪……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惊骇说不出一个字。
神澈对着镜子伸出手去,仿佛想更确切地触摸到吸附在背部的那个东西。恍惚中,她看到镜子里的少女也对着她伸出手来,身体无瑕如玉,而手心里却是血一样可怖的殷红。
“啊……啊啊!”那一瞬间,她抱着双肩跪了下去,终于因为惊骇而叫出了声。
扶南安顿好了神澈,转身出门,去旁边的竹舍里寻找一些吃的给她果腹。
一边走,他一边在心底盘算着如何向阿澈说明目下她身上发生的事情——然而一路想着,刚走到竹舍的门口,他就想起了一件被忽略的事情,神色猛然大变。
糟糕!卧房里还留着一面铜镜!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回身掠去。
然而,在没有踏入房门之前,他听到了室内发出了尖叫声和碎裂声。
“阿澈!阿澈!”他一掌震断了门拴,抢身入内,一把夺去了她手里那一片染血的铜镜碎片,失声怒斥,“你要做什么!”
“不……不要!”神澈却在激烈地挣扎,手推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个殷红的血印。
左手的整片皮肤,居然被她自己用锋利的碎片活生生切了下来!
“我不要……我不要!”她挣开扶南,发疯一样的用碎片割向背后那个附身的婴儿,眼神狂乱,“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鬼……鬼!我不要!”
然而,婴儿在锋利的碎片刺割下居然纹丝不动,仿佛有着金刚不坏之身。神澈眼里充满了厌恶和疯狂,看到无法割下那个怪物,居然转手便往自己的背上割了下去!无论如何,就算剜掉了自己的肉,也不愿让这样的东西附在她背上!
“住手!”眼看她发狂一样割向自己的颈部,扶南惊呼,扑过去一掌将她打倒在地,“别乱来!”
那一掌他用了真力,瞬间将神澈击倒,终于让她安静下来。
神澈怔了怔,丢掉了手里染血的碎片,茫然望着愤怒掴了自己一掌的人,忽然间抱着肩膀缩在地上,崩溃一样地哭了起来。
“我变成怪物了……扶南哥哥,我变成怪物了!”
八、昼夜
岩生倒在竹榻上吞云吐雾,冷不丁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吓得他一哆嗦。
“谁?”他憋出了一个字,身子往墙上靠了靠,死死盯着门口——山脚下这片坟场向来偏僻,除了几个守墓人罕见人迹,如今天刚放亮,哪里来的敲门声?
“岩生大叔,怎么啦?”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门外传来了女子脆生生地回答,“是我,缥碧啊!”
一边说,一边绕到了窗旁探头看进来,诧异:“怎么啦?”
“缥碧啊?”看到窗间乌溜溜的眼睛,岩生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里的药粉,挣扎着下榻来开门,“大清早的就来了?”
“嗯,昨夜是七月半,我守着北片。不知怎地,感觉这一片好像有点不对劲,所以天一亮就过来看看。”满头银饰晃着,缥碧一步跨了进来,手里的一枝青竹上尚自滴着露水,显然是刚折下来的。
“岩生大叔,没什么事吧?”缥碧在房内看了看,问。
“我没事。”岩生松了口气,想了想昨夜反常的事,不知如何说起,只问,“你觉得哪里不对?”
“说不出来。”缥碧手里的竹枝轻轻晃着,摇落一滴露水,她的眼神有些凝重,望着棚外坟地上妖艳的红花,“昨夜日落的时候,我在那边望过来,似乎觉得你这一片地上的曼珠沙华开得分外……奇怪。”
“奇怪?”岩生喃喃反问了一句。
“嗯。特别的红,一眼望去——就像地底下有什么要出来一样。”缥碧低声道,手指握紧了那枝青竹,眼色有点异样,“我一夜都不放心,所以大清早过来。”
岩生松了口气。有缥碧在,他就不怕什么了——要知道,这位十八岁的少女可不是普通教民,而是前任侍月神女!
缥碧姑娘在年幼时便和神澈一起,被昀息祭司收入月宫封为神女。后来祭司在两人中选了神澈当新任教主,于是,缥碧依然当着有名无实的神女。幸亏她天性开朗,也未因此伤心多久,只是寄情于术法修习,干脆不再过问教中事务。
十年前,天籁教主登上玉座,昀息祭司失踪,新教主大权独揽。
神澈被废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