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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完成一个重大城市的作战计划,日本方面提出的条件,就像赌徒桌上的筹码,必然一次比一次增加,这样,由于中央军溃退得迅速,日本占领城镇的快捷,谈判条件赶不上进军的速度,要价讨价的谈判就总不能合拢,因而高宗武和董道宁就不得不徒劳无益地往返于重庆、香港之间。
高宗武坐在沙发椅上,喝了一杯毛峰香片茶,就急匆匆地问:
“你找的那个人可靠吗?”
“可靠,是阮老先生代为物色的,那没有错,听说此人姓章名幼德,家境富有,是黑龙江省翠峦当地首富,其父是满洲国高级参议,与当今满洲的总理大臣郑孝胥是换帖弟兄。跟日本人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过虑了,所以,你尽可以放心。”
董道宁说。
“那就好,”高宗武看了看手表,“他几点来?”
“午后两点。”
“啊,我真饿了,能马上吃点东西吗?这些天跟着西义显、伊藤芳男光吃那倒霉的日本饭了,胃口都倒了。烧几样上海小菜给我开开斋吧!”
“好,这儿应有尽有,随时都可以用餐。”
董道宁挽着高宗武走向客厅旁边的小饭厅,喝法国香槟酒和中国茅台酒去了。
李大波下了火车,马不停蹄地就直奔他要去的那个秘密联络地点。他穿过哈同路①,慢慢地来到哈同花园——“爱俪园②”的高大拱门前。这时便从巍峨的假山后面走出一个俏丽的女郎,穿着黑色猫皮大衣,揣着手笼,胸前别一朵大红丝绢的石榴花,她见李大波手里拿着一卷“新民报”,暗号对上了,便高兴地微笑着迎过来说:
“表哥,你怎么才来呀?人家等你半天了。”
“对不起,表妹,让你久等,半路车给误点了。”
他们的暗语也对上了。
①即今铜仁路。
②哈同(1874—1931)犹太人,到中国后入英国籍。生于巴格达,早年曾在印度流浪。1873年到香港,在沙逊洋行任职;次年至上海,除供职沙逊洋行外,兼营鸦片、皮毛及外汇投机买卖。1901年开设哈同洋行。曾任上海法租界公董局董事及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凭借帝国主义势力,大规模进行房地产投机,剥削中国人民,获取暴利,并在自建的“爱俪园”(即哈同花园)内设立“仓圣明智大学”,进行文化侵略活动。
他们来到了园里。李大波随着那女郎装做恋爱的情侣,信步走到水榭边一片僻静的松林里,开始了低声谈话。
“你一定很辛苦了,李大波同志,”俏丽女郎操着吴音软语,细声说道,“我们先在这里坐一坐,然后我把你带去见一位领导,他会告诉你具体任务。你在上海的时候,由我负责跟你联系,我叫朱丽珍。”
听到这个名字,李大波惊呆了。他用呆定的目光,望着这个江南秀美的姑娘,她那偏分的乌黑浓发,用火剪烫成了水波纹,刚好齐到脖颈,一只伶俐的水钻卡子,在她的额头之上闪闪发光;她那白皙的脸颊上,薄施脂粉,显得十分光润,两只很大的水凌凌的眼睛,蕴藏着一个窈窕淑女所有的端丽和一个党的秘密交通员特有的冷峻和机智。
“你,……你是朱丽珍?……”李大波诧异地问道,“你可曾在南京金陵修道院呆过?”
这次该是朱丽珍惊讶了。她那美丽的明眸,突然睁大了。她这段人生的不幸经历,除了组织上了解以外,绝少为一般人知晓,想不到这个来自北方的不相识的同志,于无意间说出了她这段隐私。
“你,你怎么知道的呀?”停了半晌,她才这样问着。
“你认识一个叫方红薇、洋名叫李蓓蒂的人吗?”
朱丽珍更为惊讶了。“认识呀!那一年她不愿意跟着美国传教士回美国,便寄存在金陵修道院了,怎么,你认识她?”
“是的,她不断地叨念你,想你,说,要不是你丽珍姐想方设法救她逃出了这所修道院,她永世也不会回到她的老家了。”
这意外的消息使朱丽珍非常惊喜,她急切地问:“我也很惦念她,如今她怎样了?”
“她现在挺好。她从这里逃回遵化老家后,传教士理查德又追到老家,为了逼着方家放人,还把她父亲方有田抓进县保安队坐了监狱,直到红薇答应重回北平,才把她父亲放回家来。后来,她参加了学运,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南下宣传团。卢沟桥战事爆发,她就参加了学生救护队,然后随着通州起义部队,到达了晋察冀革命根据地。……”李大波如数家珍似的扼要地讲了一串红薇的故事。
朱丽珍听着非常高兴,她闪着光辉的大眼,微笑地说:
“我猜,是你领导她的吧?”
“是的。她一直跟着我活动。”
“你完成这次任务回去,还能见到她吗?”
“当然可以!我们就生活在一起,她是我的妻子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朱丽珍乐得拉起李大波的手,跳着双脚,“我祝贺你们!你回去见了她,一定替我问候,我也非常想念她呢……”
“是的,南京陷落时,日军疯狂地大屠杀,我俩天天念叨你,真担心你会遭难,……”
“真的,我险些死掉……”她看一看腕上的手表,提醒着说,“哎呀,时间快到了,我的故事也有一串,现在没工夫说了,我们快去接头吧。”
朱丽珍像恋人那样挽起李大波的胳膊,离开了哈同花园。
急匆匆地乘上电车,朝接头的地点奔去。
在上海最繁华的霞飞路①中段,有一处闹中取静的弄堂,那里有一处小院洋房,夏天隐映在一片茂盛的长青藤和火陷似的凌霄花丛中,冬日则被那些缠绕的枯藤柔枝掩影着,终年人来人往,但环境依然是那么寂静。它名义上是海外巨子的一处贸易联络处,但实际上这里就是中共南方局的一处秘密工作点。据说,在中共巨头刘少奇担任白区领导时,和下安源煤矿时,曾两度在这里住过。
①即今淮海中路。
朱丽珍带领着李大波来到门前。确知后面既没有日本特务又无法国密探跟踪,朱丽珍取出暗锁的钥匙,开了那扇绿色的小门。
院里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小园,现在虽然是冬季稍许有些枯萎,但那粗大的广玉兰树和高大的夹竹桃树,依然挺拔,树梢飘着深浓的绿色。穿过花园中的碎石子路,便见一座二层殷红色的小楼。
他们走进去,早有一位年在四十岁左右、身穿长袍的男人,在客厅里等着他俩。那人长脸,蓄着胡子,在毛茸茸一团黑麻似的胡须中,露出了鲜红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齿。他微笑着,向李大波伸出了一只大手。这人就是驻上海地下机关的党代表。
“我正在惦念着,怎么还不来,该到了呀,我们的小朱是能干的,能完成任务。”他笑着,握起李大波的手。
“哈,告诉你一件事,原来他不是外人,是我在修道院认识的一个女伴的爱人,我们说起旧话来,差点把正事误了。”朱丽珍天真地莞尔一笑,把脸转过来,对李大波做着介绍:
“大波同志,这是我们南方局守机关的陆晓辉同志。”陆晓辉说:“李大波同志,饭已经做好了,咱们边吃边谈,怕时间不够了。”
他们进到一间小屋,屋里摆了一张小八仙桌子,上面摆了两样简单的上海烧小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清炖蹄藕片黄豆汤。
“我的手艺不好,随便吃吃吧。”陆晓辉客气了两句,几个人坐下来吃饭,边吃边进入了正题。“这次任务很特别,必须要一位东北人,只好向北方局求救了,还好,我一下子想起了我在无锡时的老同窗杨承烈,我便给他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务必发一包纯东北的木耳来,有客户急需。’啊,果然来了,太好了。”
李大波饿极了,一边听,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
“据我们一位日文很好的留日学者说,他掌握了日本的六本密码破译,也掌握了重庆的电报密码,他劫获了不少有关蒋介石和日本双方的密谈电报。一次是亲蒋派在香港居住的萧振瀛和日本的代表和知密谈,再一次是派陈公博跟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和意大利驻华大使齐亚诺①进行谈判。当时陶德曼曾建议日本,认为对中国的讲和,不以蒋介石为对手,而以汪精卫为对手,在政策上是错误的,这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英法和德国议和,不以恺撒为对手,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一次又派了董道宁和高宗武来,必大有新的文章。为了缩小目标,他们是只身出来,既没带随从,也没带秘书,现在他们不仅记录没人,整理材料也没人手,急需临时找一个最可靠的机要文书,你完全符合他们所要求的条件,所以才急如星火地把你调来,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去充当这个文书,从而掌握全部密谈情况。你的任务清楚了吗?”
①他是意大利党魁墨索里尼的女婿。
“清楚了。”
“好,现在你就自报家门,装扮成伪满洲国的国民,这样,他们才会认为不可能泄密,就会信任你了。”
“好吧,我本来就是东北人,这很容易做到。”
李大波很快地吃着饭,陆晓辉不时给他往碗里拨菜,看他胃口好吃得很香,便又在大海碗里给李大波夹了一块大蹄。“多吃一点。这是上海的做法,你尝尝。”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富裕,便说:“大波,你过去没来过南方,特别是在上海这座国际性的大商埠,所以要格外小心。卢沟桥事变前,‘军统’在这里的势力很强大,这里叫做‘上海特区’,有四个情报组,负责搜集情报,还有一个行动组,专门搞暗杀、绑架,人数不少,是由戴笠亲自领导。他们的目标最主要的是打入咱们中共的组织,其次是打入反蒋集团和军阀派系。日本占领上海后,他们潜伏下来,还布置了两架电台,任务并没变,仍然是以监视我们的活动为主,只是增加了一项暗中调查哪个军阀和军队现任长官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