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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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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妈”的住址,恰好在西海子边,双彩五道庙尽头那个小院里。李大波想让红薇散散心,便绕道穿过西海子,再到“姨妈”家去。虽然上次来通县杨承烈带着李大波去见过这位“姨妈”老太太,但是杨承烈还是派“小力巴笨儿”海鹏事先给“姨妈”送了信儿。
  李大波带着红薇信步走在湖岸上,尽情地欣赏着落日夕照中的西海子。晚霞的光焰在清清的涟漪上和田田的荷叶上跳跃,也在李大波的眼前闪烁。红薇带着新婚小别的苍凉情绪,紧紧地挎着他的臂挽。眼前这片怡人的风景,使他们紧张的心情多少有点缓解。也许这儿是这座小城唯一的游览公园,吸引了城里的市民都到这里散步纳凉,所以游人如织。正当李大波在环湖岸边漫步时,从他对面正走来自治政府二号人物秘书长池宗墨。他矬矮的身材,长方脑袋,戴一副黑宽边眼镜,留着一绺小黑胡,完全学着日本首相近卫文黲的样子,穿一身略短的日本式藏蓝色西服,带着他的十一二岁的儿子①在练习骑一辆小自行车。李大波躲不开,只好向他点头行礼,问候着:
  “秘书长今天闲在,带着公子来散心了?”
  
  ①我也亲眼见过池宗墨,我和他的儿子是同班同学。
  池宗墨露着一嘴黑牙板,操着温州口音说:
  “你也来蹓踧蹓踧,好,好!”
  李大波和红薇赶紧走过去,悄声在她的耳畔说:
  “这小子原在苏州开一家纺织厂,当总经理,跟殷汝耕是温州小同乡,他弃商从政当了汉奸。卢沟桥一打响,他立刻跑到天津寻找日本人当靠山……哼,这群民族败类!我现在在这个鬼地方真难受,天天都要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笑脸,跟这些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打交道,我真盼着早日举事……”
  “你们筹备得到底怎样了?”红薇关心地打问着。
  正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几声招呼:
  “葛秘书!葛秘书!快来这儿乐和乐和!”
  李大波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西海子湖对面那座日本人开设前“近水楼料理店”闪着旋转的霓虹灯的门楼前,正站着殷汝耕和曹刚。在他俩身边站着几个浓装艳抹穿着和服的日本艺妓,曹刚正向李大波一边喊叫一边招手。
  “糟糕,又被这‘龇牙狗’①贼小子看见了,咱们快扎进人堆儿里逃走吧!”李大波叫着红薇,赶紧钻进游人堆儿里,顺着湖边跑开去,绕着小路不见了。
  
  ①“龇牙狗”是日语“翻译官”的谐音。
  曹刚站在湖那边,隔着西海子,见李大波钻进人群不见了,有点干着急。特别是他看见跟在李大波身边的那个女人,正是那一年她逃跑回到遵化老家,是他把她从大山沟红花峪接出来的。
  “五叔,我肯定您新来的这位葛秘书,是我追踪的那个共党分子李大波!”曹刚对殷汝耕说,乐得龇着牙:“嘿,五叔!我刚才又发现了一个秘密,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北平美国传教士李会督抱养的一个女从叫李蓓蒂,在北平我追踪这黄毛丫头也有些工夫了,就为的是抓住她背后的这个共党份子,哈,闹了半天这人就在您这儿窝着哪!”
  “你别说的那么吓人好不好?我告诉你葛宏文的底儿,他是本城独一无二有名望的缙绅王铁珊老先生推荐的,他曾经做过宋哲元的副官,能像你说的那样吗?你别‘炸庙’啦,弄得我也挺紧张。”殷汝耕带其教训的口吻申斥着。
  曹刚摆着手说:“好,好,我现在不跟您抬杠,我明天回北平,哪儿都不去,先到那个美国毛子家,探听探听他要的那个宝贝闺女是不是又跑了,到那时候就对证出来了。”
  曹刚隔着那道荷花池塘的西海子,干着急放跑了李大波和红薇,他知道要是他从那道绿色的木桥追过来,李大波早没踪影了,他挽起殷汝耕,走进近水楼,去寻欢作乐了。
  黄昏消尽,天色微晦,逃离了人群的李大波和红薇,看看后面没有尾巴跟着,判断曹刚一时绝追不过来,他俩喘息着好容易拐进五道庙胡同,找到了尽头路西第一个门——
  “姨妈”所住的那个院落。
  两扇剥落了油漆的大门虚掩着,李大波轻轻地推开门,红薇也紧跟着走进院里。他们随手把门拴上。这是一个破旧的四合院。借着从各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见院子中央堆着一个大土疙瘩,上面长着一簇高大的盛开的大丽花。这是一处穷苦人家的大杂院。各屋的窗根底下都堆满了破瓶乱罐、煤球劈柴、柳荆条的鸡筐、煤火炉子和泔水桶。他俩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杂乱东西的狭窄过道,来到“姨妈”住的南屋。
  南屋是两间,外屋黑着,有一个绒火球般大小的灯亮,从挂了窗帘的窗户映出来。
  李大波在窗根底下叫了一声:“姨妈!”
  屋里一边答应着:“来啦!”一边麻利地拉开屋门,上下打量了李大波和红薇一遍,认出了这是上次来见过他的那个年轻人,也知道这女人便是杨承烈白天送信来说的那个女同志,就老练地拍着手巴掌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
  “哎哟!大外甥呀,咋这黑灯瞎火的才把外甥媳妇给我带来呀!快忙进屋坐!”
  姨妈拉着红薇的手,先走进里屋去。在灯光下,红薇看见这位姨妈,年在40多岁上下,穿一件青裤白褂,乌黑的头发,用一根银簪在头顶上挽一个发髻儿。细高条的身材,眼神明亮,精神矍烁,显得整个人干练洒脱。
  “呀,你真俊呀!跟刚过了雨的小水葱儿那么鲜嫩!”姨妈在灯亮下端详着红薇,这样赞美着。
  屋里陈设简单,靠窗户是一铺土炕,铺着已经磨得锃亮、变成褐色的苇席,炕对面墙根是一溜木头的小坐柜,有一张小桌在炕与小坐柜之间的墙根上靠着。炕角里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正在纳云字钩儿的鞋头儿。她就是姨妈的小女儿焕金,平常替妈妈担任着送信的小交通员的任务,遇有工作人员来家接洽工作谈话,她就担任着户外站岗放哨的差事,今天就是她假装到鼓楼大街去玩,从杨承烈那儿带来了红薇要暂时转移这儿的口信。她见他俩来到,便放下手里的鞋头儿,看着红薇,聪颖地说:
  “妈,我该叫她表嫂吧?”
  “对。红薇,这是我的老丫头,叫焕金,还有一个大丫头,叫焕玉,以在落子馆唱戏为掩护。她要到戏散场能回来呢!”
  姨妈向红薇介绍着情况。
  “妈,要我出去吗?”焕金问着,她说的是要不要出门放哨。
  “姨妈,还是让焕金小妹妹到门外望风吧,因为,我们刚才在西海子的近水楼碰见了一个从前追踪我的特务,就是为了这小子,红薇才不能不转移。”李大波猜出了焕金问话的意思,急忙这么说,“啊,幸好他在西海子那一边,一时过不来,要不然……。”
  姨妈思考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说:“那个鳖犊子不会来追你了,因为逛西海子的人多去了,他不会想到你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就是你姨妈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落脚儿的原因。……好,焕金,你还是出去一会儿吧!”
  红薇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刚来时在新泰号食品店买的糖果和新出锅的糖炒栗子,塞给小焕金。
  焕金紧握着两手不接那诱人的吃食,眼巴巴望着妈妈。
  “焕金,接了吧,既是表嫂专给你买来的,就接着吧!”
  焕金这才拿了点糖果、栗子,揣进她那一身绿色瓜条裤褂的口袋里,蹦着跳着地出门了。红薇看着焕金的背影,觉得十分亲切,可爱,她忽然想到这个懂事的女孩儿,多么像童年的自己,那时,她也是穿着绿瓜条的土布衣服、栽绒头的布鞋。她觉得她转移到这个家来,对她一点儿也不陌生,她最初的忐忑心情大为消失了。
  李大波坐到小坐柜上,倚着墙,姨妈拉着红薇的手,一块儿坐到土炕上。姨妈见红薇能像乡里人那样盘腿搭坐,就笑着说:
  “哟,你这姑娘也会这么坐?”
  “姨妈,我也是乡下人,不过是山乡的罢了,”接着她就给老太太简单地讲说了一遍自己被美国传教士拐带的经过。
  姨妈听完,紧握住红薇的手说:“闹了半天,你也是个受苦人出身,要是不问你,我还以为你是位城里的娇小姐呐!啊,是咱们的共同命运,让咱们走到一块儿来了,往后咱们只有好好的干革命,才能有咱们的活路,不然,咱们是永无翻身之日的!”
  红薇挨着老太太挺近,她看见这位姨妈真是老当益壮,精神非常健旺,目光像鹰隼那样有神犀利。一般像她这把年纪的女人①,只知道围着炕台、锅台、碾台三台转,哪能在这样残酷的危险环境中,还在为党做秘密的联络站工作,这种革命精神就使他们都非常敬重这位老人。
  
  ①在30年代,中国人的寿命平均只有37岁多,所以那时对四十多岁的女人,就被看成了年纪大的老太太。
  “姨妈,我这回来,给您添不少麻烦,真觉着过意不去。”
  红薇笑着说。
  “我的傻闺女,你说这话可就远了。”姨妈拍着红薇的大腿说,“你们关里这儿还不兴这个呢,到我们黑龙江一面坡那圪垯儿,抗日联军经常住在我家。晚上他们夜行军出去好远收拾满洲国的军队,白天就窝在我家,后来鬼子集家并屯,他们开到大山的老林去,还不总拿我这儿当交通站歇脚吗?有了重伤号,总是藏在我家养伤,你在这儿住住,猫几晌,那算个啥?是革命让咱这天南地北的人走到一圪垯儿来了,嗐,往后可别跟姨妈说这客套儿话啦,记住了吗?”
  红薇听到老太太这番话,既觉着新鲜又觉着心里热乎乎地受了感动。她连连地向李大波点头,说道:“万顺哥,我真高兴住在姨妈这儿,听着她老人家的话,真受教育。”
  “受啥教育呀,我就知道革命,革命嘛,就得先把自己忘了。你们说这个理儿对不对?”
  姨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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