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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也有这一说,”方有田沉吟了半刻,“那你说该咋办好?”
“我看咱往相反的方向走,跟他捉迷藏。”
他们爷儿俩出了门,奔山的下垴村边,到红薇要好的伙伴宝贝家寻宿躲避。宝贝招了一名北上抗日队伍里的南方战士做女婿入了赘,平时在军区所在地阁老湾村当首长的警卫员不回家,家里只有寡母和她娘儿俩过日子。也属于小门小户的人家。他们摸进门后,把来意一说,宝贝娘儿俩都高兴地说“寻宿儿吧,咱怎么妥帖怎么办。”
这是一座有三间虎皮纹石的石头房子小院,紧靠着村边一条羊肠山道,院里堆着一架柴禾垛。宝贝跟红薇同住一间屋,方有田提着烟荷包在当院的麦秸垛里掏个窟窿就睡了。
没有点灯,红薇多时没跟宝贝在一块儿了,小姊妹俩她们这回可得了聊天的机会,现在躺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题。
宝贝知道红薇死了丈夫,自然又开导和安慰了她一番。
没过两个时辰,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和人的杂沓脚步声。
“啊,是不是敌人的山林讨伐队进村了?”红薇谛听着隐约的声音,坐起来说道。
“别慌,我听着不像,好像声音来自你们那一头儿,八成是掏你的窝儿去吧?”
方有田没有睡着,他警惕地倚在麦秸垛上听着动静。
宝贝说的不错,敌人的搜山队,有五匹马,三名鬼子,两名汉奸,摸进了红花峪。给敌人带路的,正是那个身材瘦小枯干身披一件黑色长衫的何杉。月亮这时隐没到云层里去,在朦胧和微弱的月光中,这群鬼祟的人,登上了通往红薇家的高高山坡。在夜暗中,何杉指了指那个黑乎乎的排子门,便躲到山坡两侧茂密的树丛里去。
一阵大皮靴的脚踹和枪托的猛砸,红荆条的小排子门被踏倒了,五匹马冲进院去,直捣上屋的板门。
“裤拉!女八路地有!”
屋里,早已警醒着的魏廷年老夫妇,从炕上坐起来。“交出方红薇来!”一个汉奸用手枪顶着延年老人的胸口。
“我的不懂不懂地有,我姓魏,这儿没有姓方的,你们找错啦!”
翻译官把这话翻译给日军听,他诧异了。
“太君上了坏人的当,”魏延年眨着眼,凑近鬼子,小声地说:“这村里有八路、民兵大大的,你们来的人少,小心进了伏击圈。”
那为首的日军听了翻译官翻译了魏延年这段话,马上就叫嚷起来:“哇呀,快走,哈牙苦!”
五匹马立刻冲下了山坡。何杉从树后钻出来,他悄声地问:“掏住了?”
日本军官听不懂他的话,不容分说,上去就打了何杉一顿嘴巴,边打边骂:“八嘎!心坏了坏了的有,三滨地心交①!”
这几名日本山林警察队一听到附近有埋伏,立刻就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①即“打你嘴巴”的“协和语”。
第二天黎明,红薇没有回家,从宝贝家后房山的那条小路就返回了褐垴的区里,见了李九月书记,见屋里没有别人,走漏不了风声,便把红花峪出了奸细叛徒的事汇报了一遍,然后交上了那份从城里取来的情报。
“是的,敌人很猖獗,加强了特务活动,总想从内部策反、瓦解咱们,咱这地区比别的地方复杂,资过敌,留过根儿,针对这种情况,县委和县大队、武装部都布置了新的任务,要成立各级的锄奸小组,你就兼着担任咱区的锄奸组长吧。”
她把短发往脑后一甩,双手紧了紧腰间挎着手枪的皮带,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中!”
一进十月,日军的讨伐队伍兵分十路进山“扫荡”。为了避其锋芒,军区的大部队又进了兴隆大山和伪满边境上的山林,只留下区小队和区干部们坚持地区的小规模战斗。敌人的猪股支队,进占了玉女山,又恢复了牛尾巴山上的碉堡岗楼,驻扎了日军和治安军,他们每天都下村,串连百姓,要吃要喝,有时还到那些招蜂引蝶的妇女家打牌喝酒,夜摸营,区里为适应形势,村公所也不得不变成了“两面政权”。
方有田还在村里坚持着工作。白天他要挑水上山,给岗楼送水,为的是能走进岗楼里边探看虚实,夜里就躲在山药窖里跟区小队开会,商议着伏击敌人的事情。
有一天刚吃罢早饭,何杉就找上门来,坐在迎门桌旁的小坐柜上吃力地说:
“有田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有什么事儿,你自管说吧。”
他吭哧了半晌儿才说:“眼下,敌人的队伍来的这么凶猛,八路军招架不住钻了深山老林,没吃没喝,早晚落个冻饿而死,怕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昨天岗楼给咱开了会,那布置你不是也听了吗?依我看,咱莫如到岗楼去做个交待,免得日后落个杀身大祸,你说呢?”
“交待啥呀?”
“大乡和岗楼都说,光交待是党员不行,还要交待出给八路军隐藏的东西。”
方有田叭哒着旱烟袋,低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去,你非要去,你去吧。”
没过两天,村里来了一队日军和伪军,由何杉带路,来到山里一个山洞前,敌人让他自己先钻洞,等了一会儿,才喊:“你出来!”日军随后命令五名伪军跟着钻洞。洞里很黑,点了几根火把,引得一群蝙蝠卟啦啦迎面飞出来。用了三个钟头,终于起出了七根长枪和八匹小土布。方有田跟着村里的人全跑了,只有小孩儿跟着看热闹。
夜里,一队敌人去方有田家搜查,准备逮住他,让他交出八路军隐藏坚壁的东西。但是他越过长城跑掉了,就像他十三岁那年“花狸豹”张金斗他爹张富贵办教案搜索他时那样远走他乡地逃跑了。
就在那一夜,气急败坏的敌人放了一把火,把方有田家的三间房子点着了。
敌人还在四乡、城门,张贴了悬赏缉拿方有田和方红薇父女的告示。
因为日军浇了汽油,大火扑不灭。房子着了三天三夜,火光冲天,然后冒着浓烟,连石头都变成了黑色的灰烬。那一天幸好乡亲们帮助,把红莲和红堡隐藏起来,保住了方家的一条根。
只有魏延年夫妇,留在遭完火灾的空院里,在残存的小南屋的磨棚里栖身,守着这个残破的家,默默地等待着八路军和亲人的归来。
“喂!开门!”大皮靴踹在晃晃悠悠的小木门上,“你个糟老头子!跑的人有信儿吗?”
“没信呀,老总!”
“别说瞎话,天天到岗楼上早晚报告两次。”
“好嘞!”
从这以后,他必须早晚到岗楼支应。他一上山,那伪军就摘了他的帽子当球踢,接着就派他往山上挑水、砍柴。魏延年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实在是太辛苦了,他没时间砍柴进城卖炭取情报了,正常的生活全被这突来的“扫荡”打乱了。
“哼,他妈的,这强化治安还真要命,等着日后收拾你们这些兔羔子们吧,”累了一天的魏延年,躺在只铺些干草的地铺上自言自语地骂着。“嘿,我想出来一个新招哄弄鬼子,……”
“啥新招儿呀?”
“给咱薇妮儿立个假坟头,省得总去岗楼受罪了,你说中不中呀?”
“那也中,可得区小队来通知村里。要不,他们不信。”
延年老汉那天借着打柴的时机,进到大山里去,在君子崖村找到了区小队,报告了敌人在村里搜枪、烧房的情况后,他便提出了关于给红薇立假坟头的主意。他们听后都觉得好玩儿,全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李九月和方红薇挑帘走进了屋里。
“有什么喜事儿这么乐呀?”
区小队队员正在擦枪,为夜间下山骚扰敌人做准备工作,没想到正说着为红薇立假坟头的事儿,偏巧红薇倒来了,这引得他们更加大笑起来。
“嘿,你们这是笑什么呀?”李九月问着。
“哎呀,延年爷爷在这儿哪,真难得见您老一面呀,奶奶好吗?红莲妹子和红堡小弟都好吗?我爹有信吗?”红薇走进屋,立刻扑到延年老汉跟前,拉着老人那枣木棍子一般粗糙的手,提出了一连串她日夜悬心的问题。
“家里都好,红莲红堡都在俺们这两只老家雀的翅膀底下偎着哩,甭惦记着;我在城里集上听一个乡亲说,你爹如今隐姓埋名,正在北山那边儿要饭吃哩,你也不用结记着,现在来就是商议你的事儿,你正好进来。”
“商议我的事儿?商议什么事儿呀?”红薇诧异着问。
延年老汉把他的主意说了一遍,红薇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好,那就让我先有个坟头儿吧。”她这带几分幽默的话,说得大伙儿又开怀大笑了一次。
那一晚,李九月跟着区小队的队员来到红花峪,召集了村里的干部,还有支应敌人的联络员,宣布了红薇在不久前的一次战斗中牺牲的消息,这意想不到的噩耗,使当场的人都感到非常震惊。何杉那天也出席了村干会议。区里并不十分了解村里的内情,如今他被安排为专门应敌的“两面村长”。因为是区委书记李九月出席会议,他听后真的相信了这个假死亡的消息。
“哼,我们何家大户这回又少了一个真正的外姓敌人。”何杉坐在墙角落里在心中解恨地想着,“现在不知道方有田老家伙猫在哪圪垯儿啦?这还是我一块心病。”
自这消息在村里宣布以后,自然是解除了魏延年到岗楼的汇报,他腾出空儿来,老两口便扛着镢头铁铣,在家门的上坎山梁上堆起了一个坟头,坟前立上了一块石碑。开吊的那天,还请来村里的子弟班,吹吹打打,折腾了足有半天。魏延年大娘在坟前盘腿大坐,拍着胸脯大腿,掂着屁股蛋儿,呼天呛地的哭嚎起来。她那“我的薇妮呀,你撇下我走啦,摘了我的心肝呀,你走的太早啦,这才是黄叶不落绿叶落呀………啊啊啊啊……”这悲惨的哭声,不仅传得红花峪全村都听得见,顺风的时候,连三里地外的小水峪都听得真真绰绰。
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