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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才怪!喂,邢子如!”他朝屋外的廊庑喊叫了一声。就有章府的管家邢子如闻声走进屋来。
邢子如穿一件灰布长大衫,一进客厅便请了一个蹲堆儿安,站在一边恭顺地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邢子如!把少东家带到东院去,叫他先歇息歇息,好好扶侍他,人参鹿茸伺候着,着实补养补养身子骨儿,……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小的就按老爷吩咐的去办。”邢子如双手侍立,弯腰深深鞠着躬回答。
“章虎!”章怀德喊了一声,马上有一个年轻的护院,包着头,腰里缠着褡袍,挎着一只盒子枪,跑进来,“章虎!这差事交给你,带上枪,好好看住少爷。不能让他出咱这庄院,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休想有你的活命!”
最后,他瞪着大眼珠子环视一遭仆人和家丁、长短工,以主人无上权威的语气宣布了一条章府家规:
“喂,我说,上下人等,你们都给我听着,谁也不准‘尿炕’——把少东家从关内监狱弄回来的消息向外说,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叫我查出来,我就送他上日本宪兵队,进监狱下大牢!听见了吗?”
“听见了。”仆人家丁异口同声地应和着。
章怀德颤颤巍巍地走出客厅,到正院他的卧室休息去了。
邢子如和章虎两人架着李大波,回东跨院去。李大波经历了这场非常意外的冲击,只觉得身心格外劳瘁,加上乍一砸开镣铐,觉得头重脚轻,时时都要摔倒。他走过前厅时,围在那里的男女仆人家丁,像刮风似地传递着小话儿:
“啧啧,看少爷瘦成啥样儿啦,光剩一副骨架了!”
“唉,让鬼子折磨成这样,不好说能活啦!”
“要是他亲娘活着,还不知哭成啥样呢!……”
东跨院自成格局,有几棵石榴树,院中心有个荷花缸,里面长着鸡头米,菱角,很幽静。一明一暗的两间北房,十分宽大,有暖阁还有地灶,拾掇得很整洁。外屋摆着一套紫檀花梨的家具,大写字台,皮转椅;迎门墙上挂着刚卸任的伪满总理大臣郑孝胥画的“松鹤延年图”,靠墙的书橱里摆着曾文正、左宗棠的文集。一派书香的气质。
内室有一张大铜床,床前有一道“惜春作画”的镶嵌屏风,茶几,大衣柜,帆布躺椅,地上铺了棕色羊毛地毯,墙上挂着春夏秋冬四扇屏,还有一只没有弹药的短铳猎枪。这里本是章府招待上宾的客房,所以才如此讲究。这处精心布置过的房间,仿佛正以它的安乐、舒适向一个刚出狱的囚徒炫耀。
李大波离家九年,变化很大,他过去在家时,不记得有这套客房。听了章怀德刚才宣布的约法三章,他觉得真像从原来的日本监狱掉到另一座庄主的监狱。他知道自己已完全失掉了自由。眼下他无心细看这屋中的陈设,他的头像灌了铅般的沉重,而且疼得似乎马上要裂开。监狱的折磨、旅途的劳顿,使他疲惫不堪。仆人给他端来洗脸水,替他洗了脸,喝过黄芪鸡汤面,他就一头倒到床上,呼呼沉睡起来。仆人都散去,只剩下章虎像看差儿似的坐在外屋。
就从这一天起,李大波结束了天津的日伪监牢生活,然而却开始了另一种禁锢的岁月。
三
刚安顿下李大波,艾洪水便乘坐着三套马车赶回鬼迷店去接他的父母来庄园,为他做说客,达到他和彩云结婚的目的。鬼迷店离章家屯不过十五里地,三匹高头大马撒欢儿跑起来,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从章氏庄园一回到他自己的家,小门小户,透着寒酸。有一段院墙颓圮了,是用劈柴柈子码在那儿堵窟窿。饭食是高粱米粥,贴苞谷面的大饼子,就大葱蘸酱,因为他回家,才舍得摊上几个鸡蛋煎饼。他那落魄的父亲艾肩吾,把喝完粥的碗,都用舌头舔干净。他看了这种穷困景象,就益发感到通过这门婚姻来改变他全家命运的迫切需要。他没有久呆,当晚就把他父母接到章家屯来了。
“爸爸,到我舅家,你可千万别舔盘子舔碗的啦,怕下人们笑话你。”一路上他连着嘱咐他父亲好几遍。
他们艾家一家人来到的时候,章府上下人等正忙着李大波的抢救。他从回家倒头就睡,直到两天一夜没醒,而且发起高烧。这可急坏了老东家。已差人分几路兵马到伊春、绥化和哈尔滨去请医生。彩云知道在这世上只有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一直守在床头,为他病到这程度而哭泣着。
艾洪水为了接近彩云,也来到东跨院,李大波昏迷不醒。他就借着这机会,冷不防抱着彩云的肩头,在她耳畔说点动情的悄悄话儿来勾引她。他看见李大波睡在软绵绵的铜床上,盖着水红色缎子薄棉被,茶几上放着点心、人参鹿茸汤,他心里又涌起一阵羡慕。而且他在心里猜度着他这受过牢狱之苦的表哥,在这么阔绰优越的环境里,一定会被软化、被征服。“是啊!人生几何,为什么不享受人生寻欢作乐呢?”
昏迷的第五天,三位大夫都先后来到庄园。于是展开了一场暗中谁也不服谁的临床会诊。伊春的大夫诊断为病毒感染合并肺炎;绥中医生却认为是身体虚弱,心力衰竭;而哈尔滨的主治医师诊断是溃烂性炭疽。经过一番争论、论证,最后相持不下,决定采用三种方法轮番治疗。但不管怎样,经过十天的打针吃药,高烧渐渐消退了。
十天床头的扶侍病人,十天的特殊接近,艾洪水终于跟彩云的关系日臻亲密了。李大波在床上安睡着,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艾洪水趁机对彩云展开了凌厉的攻势。他也可算是个玩女人的老手,很快就把彩云搞得神魂颠倒。彩云这姑娘自幼锁在深闺,从没接近过男人,初恋对于她是那么新奇而具有魅力。艾洪水刚一搂她,她害怕又激动得浑身哆嗦,他就品味出彩云和那些他熟悉的青楼女子是多么的不同,他高兴自己遇见的是一个纯真、圣洁的处女。
有一天,他俯在彩云的耳畔说出了求婚的话。“云,做我的妻子吧,我会一生都这样爱你,我会使你幸福的。”他把她搂抱得非常紧,使她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别,表哥!别闹!外面有人看,”彩云半推半就着,有些胆怯地望着窗外,“洪水表哥,我真感谢你,为了我哥,你出了这么大的力,如果没有你的援救,他就死在监牢里了。”
“怎么谢呀?就动动嘴儿吗?”艾洪水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摸索着她的全身,使这少女几乎有点窒息,他攥住她那小馒头似的乳房,加强了他的攻势,“彩云,我要实际的,把你自己给我吧!”
李大波的高烧消退后,遍身的伤口有了显著的愈合;清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使艾洪水觉得很碍事,他不得不在李大波睡去的时候,把彩云拉出东跨院,他俩手挽着手到屯外田野里去散步,到开冰后的乌马河岸去看日落黄昏光艳的美丽景象。
艾洪水这几年在平津过单身生活,常跑秦楼楚馆,又读过不少香艳小说,对那些令人销魂慑魄的风流韵事,总想亲身试验一番。现在他觉着这天赐良机已经来到眼前,如果不挖空心思开动脑筋抓住,稍纵即逝,那他这笔垂手可得、数目可观的家产,也就打了水漂儿。
那是七月仲夏的一个黄昏,他们沿着乌马河畔的一条草路漫步。玫红的夕阳把河水镀了一层金。用圆木搭成的码头渡口上,拴着一只小船,已经没有人;成群的乌鸦呱噪着,在晚霞的映照中拍着翅膀,向远山的树林飞去;沿着坡地是一处处用葵花杆儿做篱笆的农家菜园,菜园周遭种的是向日葵,刚长出金灿灿的花盘,迎着夕阳微笑。艾洪水紧紧挽着彩云的胳臂,在她耳畔尽情地说着甜言蜜语。“彩云,你惹得我睡不着觉了!想死我了!”彩云害羞地低着头,一颗被初恋迷濛的少女的心,像凉粉团儿那样紧张而激动地颤抖着。她的脸颊被艳红的霞光辉映得是那么美丽,那么迷人。这时,艾洪水见景生情,忽然想起中学时代他在功课之余读过的世界名著《静静的顿河》中所描述的场面,他感到眼前这情景,多么酷似顿河岸边的环境啊!彩云似乎就像那个多情的阿克西尼亚,而他,不正可以充当一次葛里高里吗?
“来,我们到小园里看看好吗?”艾洪水说着,推开一扇用矮粗的葵花杆编成的发黑色的排子门,他紧紧地挽着她走进园里,钻进那一片在微风里竜竜窣窣摇曳的葵花丛中。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报纸,铺在花荫里潮湿的黑土地上。“来,你累了,我们坐在这儿歇息一会儿吧,你看,月芽已经升起来了,这是大自然的奇观,真可说是日月同时在天上大发光辉……”
彩云顺从地坐下来。他用臂挽搂起她的腰,热烈地吻她。
彩云害羞地把头倚在他的臂抱里。
“彩云!我爱你,爱的都要发疯了!……你看,日月都在看着我们俩亲吻呢……”
他的经验使他感到,这个猎获物已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他猛地一下,把她按倒在地上。……他心里冒上的一个声音提醒他:“是时候了,生米做成熟饭,就可操胜券了。”他用力地把她的裤子扒下,然后他压了上去。她推他,用拳头捶他,也制止不住他那用力的动作,约摸过了半小时,从她身上爬下来,他喘息着,感到浑身无比轻松,坐在她的身旁,用手指梳理着他那有些蓬乱的头发。
彩云伏在地上,嘤嘤地哭起来。他望着她颤抖的肩头和起伏的脊背,用一种胜利的语调安慰着她说:
“彩云,你哭什么呀?你破了身,我娶你就是了,这还不是早一天晚一天、早晚都一样的事儿吗?”
她哭得更厉害了。她那少女的悲泣呜咽,溶入了她身旁奔腾滚动的乌马河的波涛之中。她感到浑身无力,他挽起她的胳臂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回庄园的路上走。那小园他们作爱的那片黑土地上,留下一小片血迹,招来一群很大的黑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