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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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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大波!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你是否平安?我理解你不能跟我取得联系,……可是我多么记挂着你呀!只有你回到我的身边,我这颗悬揣不安的心,才会放下来。……”
  凛冽的寒风仍旧在肆虐地呼号,从新开河对岸法政学院高墙里的树林深处,传来了鸱鸺鸟令人害怕的叫声:“嘎,嘎,哈哈哈……”
  从法政桥那边,又飘过来敌人铁闷子车警笛的怪叫声,呜,呜呜。……她恐怖地想着:
  “敌人又夜里出来逮人了。真烦人啊!这沦陷区漫漫的黑夜可真长呀!……”
  正当艾洪水蹲坑、方红薇搬家转移的时候,李大波随着董道宁从上海乘“加拿大皇后号”轮船早已来到香港。到港的第二天,就有一个人等在他们下榻的“黄玫瑰旅馆”门前,从汽车的玻璃窗缝里,给高宗武塞进一张小纸条来。他打开一看,上写:“校长追查去东瀛事,万不可归。”他吓得脸色发灰,立刻大口吐了血。再找那人,早已无影无踪。他猜测这一定是军统内部知密、又跟他是知己的人,才特来给他送信。他明白他双手空空、又擅自去了东京,回去之后势必遭到逮捕或监禁。他便以旧病复发为由,住进香港的一家私人医院,决定不回重庆。
  董道宁把高宗武安置好,便和李大波日夜兼程,水旱并举,赶往重庆。一路上,李大波精心地记住那些往来沦陷区和重庆之间秘密的交通小道。特别是在河南与安徽交界的界首,彼此过路,虽有盘查,但好像达成一种默契,各自往返,欣然放行。日方和重庆谁也不纠缠谁。
  跋山涉水,一进入重庆,他俩便驱车直接来到海棠溪畔周佛海的官邸。那时已是黄昏以后,整座山城大放光明。大街、商店、戏院、舞场,熙熙攘攘,歌舞升平,几乎看不见一点战争的迹象。只是军人的汽车往来如梭,中央政府迁来,重庆的街头比过去人更多更热闹罢了。
  周佛海在客厅里接待他们。董道宁先把李大波介绍给他。
  “这位是章幼德先生,满洲的首富,张景惠的亲戚,上海的可靠朋友给介绍的,幸亏有他,他除了给咱整理材料外,还帮助照料高司长,不然的话,简直到不了香港。给您,这是书面汇报,这是高司长写给您的信。”
  周佛海今晚没有宴会,也没有出去寻欢作乐。自从他派出手下两员大将前往香港、日本接洽所谓“和平方案”以来,他便心悬两地、坐卧不安地每天等待佳音。有一次他去参加蒋介石召集的大本营会议,就有人私下里告诉他,蒋已叫陈布雷追问高宗武去东京的事情,他很怕追到他的头上,所以那天的会议,他坐的席位离蒋介石最远。现在见董道宁回来、高宗武留港,他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现在听董道宁介绍李大波的简况,便向他客客气气地点点头,伸一下手,给他指一下座位。李大波已克服了进入重庆时的精神紧张,便不卑不亢地坐到椅子上,准备仔细听他俩谈话。
  周佛海穿着蓝缎子宽大睡袍,戴上度数不深的花镜,一目十行地浏览那份写好的材料。他俩喝着茶,静静地等待周佛海看完材料。
  “好!你这趟没有白去,”周佛海看完把材料放到桌上,操着湖南口音说,“你觉得日本军政两界对倒蒋扶汪是很坚决的吗?”
  “是的,我和高司长曾会见过板垣陆军大臣和近卫首相,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很希望汪兆铭副总裁出来组织一个中央政府。”
  周佛海沉思了一下,看看墙上的挂钟,刚八点半,便说:“走,咱俩去见见汪先生,我打算先把这材料拿给他看,看他有什么表示。”
  他赶忙脱掉睡袍,换上中山装。又叫听差的通知备车。董道宁帮他穿上薄呢子大衣,戴上礼帽,抓起那叠材料,就往外走。
  董道宁对李大波说:“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们去去就来。”
  “不,我改了主意,材料既是他整理的,如果汪先生想问的更详细,他可以做补充,一块跟着去吧!”周佛海站在前厅的过道里这样吩咐着。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同上了车。李大波心里真是又惊又喜。他一点儿也没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机会,直接面对这么高层次的跟敌人秘密勾结的具体活动细节,这是千金难买的绝密情报。但是尽管他心里为此高兴得心花怒放,他还必须十分谨慎地装出既若无其事又奉公守法、不苟言笑的沉静踏实模样。汽车穿过灯明如昼的闹市,朝歌乐山麓那方向驶去。
  当仆人报告周佛海带着两位客人求见的时候,汪精卫那白皙的脸上,多少呈现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他那两只稍圆的大眼,很快地眨动个不停,两道乌黑的八字眉,眉梢儿更显得下垂了。他正和他的夫人陈璧君——一个极丑的、但是门庭显赫、娘家非常阔绰的黑脸胖女人,坐在桌旁对弈。这个曾经是广东番禺一个多子女家庭出身、翩翩美貌小生的汪精卫,一直是著名的亲日派。由于全国人民抗日的呼声高涨,他只有蛰居在这个幽闭的大宅院里。他是一个野心勃勃、领袖欲极强、政治上反复无常的政客。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使他为前途渺茫而苦恼。他在国民党内为争夺领袖地位而和蒋介石明争暗斗。但近来他忍不住跟蒋介石进行唇枪舌战。思想激烈交锋的结果,他跟蒋介石的关系恶劣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今天白天他参加了大本营的论证例会,他居然拍着桌子口飞白沫地质问:“我请问:如果像长沙那样放一把大火,化为焦土,就万事休矣!如果像长沙那样烧掉战区内的一切物资,我们又将以何处的物资去抗战呢?”
  蒋介石红着脸,梗着脖子,没有反驳。
  “所以我说,与其焦土抗战,不如奉行和平。我以为‘如日本提出议和条件,不妨害中国国家之生存,吾人可接受之,为讨论之基础’①。……”
  这次,憋了很久的蒋介石,实在忍不住了,他板起脸,为了表白他的悲壮决心,用尖细嗓音说一口浙江蓝青官话,冲着汪兆铭几乎是喊叫起来:
  “我的汪副总裁!你听好,‘我们决不是不想与日本和平。但是,迄今为止,日本的要求是贪得无厌的。开始日本要满洲,我们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接着又说要华北,如果这些任其得到满足,他就会要华中、华南了。我再说一次,日本的要求如果仅仅局限在满洲,那我也可以负责和日本合作。然而,谁能够保证日本的要求有一定的限度呢②?’你能保证吗?”
  
  ①括号内所引证的话,为1938年10月22日汪兆铭对路透社记者发表的谈话,原载《申报》。
  ②括号内为蒋介石在大本营会议上一次讲话摘录。只略作两处变动:即华中原文为上海、华南为广州。
  在第一次《近卫声明》、日本当局发表了“不以重庆为谈判对手”之后,汪兆铭的气焰似乎更盛了。有一次会后他和蒋介石两人在一起吃工作午餐,汪兆铭突然向蒋介石发起了交锋,他用责备的语气联珠炮似地说:
  “蒋先生!使国家民族濒于灭亡,国民党责无旁贷,我等应迅速联袂辞职,以谢罪于天下!”
  蒋介石气得把筷子一摔,面红耳赤地反驳:“汪先生!我看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吧?要按你那么说,我等若是辞职,究竟谁来负政治上的责任?是请出延安的毛泽东吗?是拱手把领导权让给共产党吗?啊?!”
  他们边说,边隔着饭桌厮打起来。要不是值星副官进来劝架,他俩准像一对公鸡斗架那样,互相把头发揪掉。他们的午饭没有吃完,就都各自散去。
  他回到家来,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都向他老婆汇报,实际上这个丑女人一直是他的高参。
  “精卫,你太不冷静了,有话可以憋在肚子里,何必这么明说,让蒋光头抓住把柄?你可小心他手下‘军统’的那个戴笠,说不定会打你的黑枪!”陈璧君连劝带说,她到梅花格子的文物架上抱来两个椰子壳儿,那里面盛着围棋的黑白子。她想哄着他玩玩,便提议:“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我陪你下一盘棋吧,给你解解闷儿,宽宽心。”
  棋盘刚摆好,还没走几个子儿,就来了客人。
  “白天我们刚见过面,在一块儿开会,晚上他又来干什么?”汪兆铭疑惑着说,他指的是周佛海,“这人早年参加过共产党,不久就叛到国民党这边来,还写了《三民主义之理论体系》,我有点瞧不起这号人,甚至还有点厌恶他……”“还是见见他吧,”陈璧君显示着足智多谋地说,“他来你如不见,怎么能刺探虚实呢?”
  “对,还是太太高明。”
  “请他们进来吧!茶水伺候。”陈璧君吩咐着仆人,下了这道指示。她把棋盘推开了,准备随她的丈夫一道参加会见,以便帮他出谋划策。
  周佛海在门房第一传达室等了半个多小时,心里有些嘀咕,又有些不快。他不时在收发室里来回踱步,摇着他那戴着大眼镜、肉球般的脑袋。李大波心里很纳闷儿,周与汪同属“低调俱乐部”①的台柱,何以这样迟迟不见?正在他寻思的时候,汪的亲信秘书曾仲鸣快步地小跑着从里院出来,一鞠躬说:
  “对不起,副总裁微有小恙,有些低烧,耽搁了,现在他已起床了,请您们进去吧。”
  
  ①“低调俱乐部”,是与“高调俱乐部”相对而言的,是指对日战争的两种论而言的。前者认为“战必败”,后者则主张“必须抗战”。
  李大波跟在董道宁的后边,走进第一道院落。这是建筑在山坡上的一座石头宅第,花岗岩的房屋随坡而上,形成自然的楼房格局。虽然已是冬季,但山坡树木青翠,他们走进二层院沿石阶而上时,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似乎受了惊扰,发出一阵悦耳的鸣啭。
  汪精卫穿着一件极薄的丝棉绸子对襟中式棉袄,在小客厅接见他们。陈璧君改了主意,躲在客厅旁的一间耳房里监听。
  周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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