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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笑得异常灿烂的脸的时候,我总是很想问他是不是准备给我全额的奖学金是不是准备让我提前毕业,是不是准备让我做他的女婿顺便给我个北京户口。
春天仍然忙她的书,而我依然忙我的设计图,尽管我们两个依然每天牵着手走过图书楼前干净的石板路,而空气里已经开始漂浮起春末夏初的味道。
那天早上我画了一会儿图,然后起身打羽毛球。新买的球拍比原来那支重一点,可是用起来更有力。
当我中途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了球场外面的春天,她笑得一脸明媚,很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于是我走过去,春天隔着铁丝网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好久没一块走了。
于是我叫春天等我,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我在更衣室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时,手上的链子突然被扯断了,十二颗芙蓉玉散落在光滑的地板上,而那十二颗芙蓉玉,是春天送给我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我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心疼的玉石散落一地,如同一地晶莹的泪珠。
我将十二颗玉小心地拾起来放进口袋里,准备晚上重新用线穿起来。
我和春天又走在了北京的大街上。明晃晃的阳光从天幕上打下来,撞在大厦的玻璃外墙上碎成一片,丁丁当当地落在我们脚旁。
后来我们路过春天的小学,春天说进去看看吧,我就说好。
操场上有很多孩子在踢球,不是足球,是皮球。大群大群的孩子在空旷的场地上疯跑,看着这些柔软透明的小孩,我感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的宁静。对,就是宁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那个该死的北京户口而奔波,我花很长的时间看人才报,上人才招聘网站,打很多公司的电话,画我的毕业设计图,然后花很少的时间睡觉、打球和陪春天一起慢慢地走。
我拉起春天的手,暗暗地用力握了握。
你看那棵榕树。春天指着操场的一边很轻地对我说。
看见了。我又握了一下春天的手。
我小的时候,如果我不开心,我就会跑过去抱着那棵老榕树,抱着它粗糙但是温柔的树干,我的眼泪就会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小时候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开心就是开心。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可以抱着老树流眼泪。不用掩饰什么,单纯的样子,就像我小时候额前清汤挂面般的刘海。很小的时候我的爷爷就死了,我是从照片上知道我爷爷的样子的。我总是觉得这棵老树就像我的爷爷,怀抱坚硬粗糙但非常温柔,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喜欢上被人拥抱的感觉,一直到现在。现在看到老树依然茂盛,我很开心。
老树顶着成千上万新绿的叶子,很茂盛的样子。我望着春天,春天的眼睛突然就变得很明亮,星星点点亮晶晶的样子,很漂亮。
老树下有一座石头做的滑梯,石面很光滑,反射出阳光的明媚和老树新鲜的叶子。我和春天坐在滑梯顶上,仰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像两个小孩子,托着下巴。
阳光从千千万万的绿叶间流淌下来,已经被洗涤出了清凉芬芳的味道。我眯起眼睛就看到阳光凝结在睫毛上闪烁的美丽颜色以及透过眼皮的一大片明亮的红,红得那么嘹亮。
我又拉起春天的手,再次地握了握。
10
春天,你在想什么?崇明低低的声音在唤我。崇明的声音总是干净而柔软的,而这是我所喜欢的声音,我最爱的男孩子在叫我的名字,一声一声。春天,春天,春天。
崇明,我在想你的小学是什么样子。
我的小学很小,教室是用木头搭的,我们常在教室的木头墙壁上刻下各种各样的东西。我们学校有一个土质的操场,我们常在那上面踢球。操场上总是有石块,地也不平,所以我总是很努力地保持身体的平衡,但球还是经常改变方向。学校门口有棵很大的梧桐树,可是它很奇怪,总是会在春天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小时候很皮,老爱爬到树上,在高高的枝桠上坐着,仰望头顶蓝色的天空。春天你知道吗,我爸爸是不要我学上海话的,而我却悄悄地学会了。有一天我爸爸看到我和一个同学用上海话起劲地聊天,他就非常生气,我父亲希望我将来能生活在北京,就像他们年轻时生活过的一样。
那你就留在北京呀。我很认真地对崇明说。
春天,你真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是不能光凭脑子想的。崇明的声音中竟然没有一丝悲喜。
于是我就很想告诉崇明我的爸爸可以凭借他的人际关系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我知道崇明是个倔强的孩子,他永远只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不愿凭借他眼中很是肮脏的人际关系。他就像是个洁白无瑕的瓷器,完美,可是易碎。所以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崇明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回家。
我忽然就很快乐,我们回家。回家。而不是我们一起回学校。我拉着崇明的手,走得很快乐。
我记得我们走了很多的路,穿过了很多条马路,经过了一个菜市场,看见了一大群鸽子,逗了一个可爱的小孩,路过了几个在门前洗衣服的慈祥老太太。我们走,走,走。
暮色回合,我牵着崇明的手。
在我拉起他的手时,我突然发现他的手腕空荡荡的,在我一阵恍惚之后,我知道了,原来他没有戴我送给他的手链。那一刻我是不快乐的,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看到崇明一抬手,手腕上就是一圈粉红色的温润。我望着崇明,他的笑容依然清澈而灿烂,眼睛像是一池透明的春冰,偶尔有鱼在其中一闪而过。
于是我没有作声,拉着崇明空荡荡的手继续走。
我看着自己纤细而略显苍白的手腕,依然是空荡荡的寂寞。我曾经告诉过崇明我想要一根手链,并且将手腕一直空着,等着崇明送我心爱的链子。我看过一个故事:有棵圣诞树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于是他就悄悄但充满企盼地站着,等着那个女孩子给他挂满心爱的玩具。我想我也是一棵美丽的树,在春天里郁郁葱葱,等着崇明给我挂上那个心爱的礼物。
于是我就一直空着手腕等,一直等到了现在。
可是如果崇明走了,我就要一直等下去了。我望着崇明,他额前的头发在风里晃,我忽然觉得崇明的笑容在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后退,于是我就很害怕。
我鼓起勇气对崇明说,崇明,其实我爸爸可以……
你别说了,春天。崇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凉。我望着他,他的样子让我害怕。
崇明,其实不是你想的样子,我爸爸他……
我叫你别说了。崇明的声音异常冷漠。于是我不再出声,牵着他悄悄地走。
我到家了,家门口的香樟大片大片地掉叶子,这个季节真是莫名其妙。崇明说他要回学校了,而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崇明,也许你可以和我爸爸谈谈,他真的……
够了!你烦不烦啦!崇明终于发火了,他转身的时候,我听到他的脚下落叶碎裂的声音,而我的眼泪也最终流了下来。
11
首都的光辉是温暖的,我爸爸在小的时候总是这么告诉我。爸爸总是说上海的霓虹有股妖艳的味道,而北京的霓虹是温暖的,不张扬。
我坐在马路边的花坛边上,街头的华灯全部映到我黑色的眼里,我可以想象得到那些美丽的华彩在我眼中混成了一滩怎样的油彩。我发现原来北京的霓虹也可以如此寂寞。
春天终于还是看不起我了。我漠然地想到。
我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会是漠然,就正如我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几棵高大的香樟会在春天都快要过去的时候还在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就像是一个已经知道病情的绝症病人一样,在最后的确诊书打开的时候,会在那一刹那忘记悲喜。
路上偶尔开过一辆车,在这条寂静的街上,车轮驶过的震动就显得格外庞大,轰鸣像是砸在我的头盖骨上。还有那从黑暗中破空而来的车灯,总会让我像个孩子一样抬起手挡住我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害怕黑暗中突然射出来的光,我想也许是我开始习惯黑暗的生活。
回宿舍的时候其他的人都睡着了,于是我也准备好好地睡。最好是很沉的睡眠,不要有梦,那么我就不会难过。
脱掉衣服的时候,十二颗芙蓉玉掉了一地,我没有去捡,我一脸麻木地上床睡觉。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就像从镜子里看到的那样,真的是一脸麻木。
然后还是睡不着。然后我起来跪在地上捡起散落一地的玉石,可是我只捡到十一颗,我像是疯了一样满地摸索,可是除了灰尘,就是冰冷的地板。
然后我靠着墙坐了一个晚上,窗外的虫子叫了一宿,我终于发现当天空一点一点变亮的时候,其实人是多么孤独。
两天以来我没有看见春天,她就像是春天阳光中最明媚的一段旋律,一晃即逝。我每天都站在外语系的门口,我希望看到一头明媚的黑色长发在风中舒展的样子,可是我每天都看到外语系的教学楼在人去楼空时的样子。我想到空城。而我站立的姿势像个迷路的孩子。
在我打球的时候,我总是会走神,我总是在想铁丝网外会不会有一个人笑颜如花地看着我,一脸春光明媚。
在我画图的时候,我总是拉错线条,我总是在想会不会有个人小心地在我身边坐下来,然后调皮地弄乱我大大小小的作图尺。
在我踢球的时候,我总是不住地望着操场边上,我在看是不是有个人站在场外看着我,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
而在我饿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放在春天那里的饭盒,想起春天对我说马上吃饭,不然会胃疼的样子。
而在春天消失四天之后,我真的无法安静地等在外语系的楼前了。
我开始不断给春天打电话,而电话里总是她“有事外出,请留言”的声音。我开始在北京一条一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