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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一个反革命分子也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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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批改已经搞了一年,还没定下一个反革命分子。军宣队怎么向上级交代?有一天,军宣队的第一把手来到五七干校召开各连材料组成员大会,一开始就说今天要定几个“军统”,几个“中统”特务分子,反革命分子。整个会场,杀气腾腾。然后让各连材料组汇报进展情况。在汇报过程中,老嘎一直在思想斗争。他应该说真话?还是沉默不语?他充分了解军宣队的权威,知道将碰到的是一块什么样的巨石。但他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发言:“我看一个也定不了。所有的材料都还张着口子,问题没有落实。”老嘎说完,全场鸦雀无声,老嘎是材料组组长,他的话有相当的分量。接着,军宣队领导宣布散会。
走出会场,一位材料组成员低声对老嘎说:“你今天放了一颗卫星。”老嘎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句话是褒是贬。我说,应该是肯定你的意见吧。接着,军宣队成员到各连材料组去放风说“材料组也有左中右。”“有人要给反革命分子翻案。”和老嘎知己的同志告诉他小心点。无形的强大压力使老嘎心里委曲又愤慨。他说这句话是确有根据的,实事求是的,是负责的,没想到会招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太缺乏政治头脑了。他原以为提出问题可以讨论。人家军宣队急于拿出成绩报功,他却给人迎头一棒,干脆直说一个也没有。老嘎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压力,身体承受不了,头疼头晕,血压升到120…200汞柱。经大夫检查,诊断报告“高血压危象,建议回城就医”。我送老嘎回到北京家中,也不了解详细情况,也不能问,他也不能说,我又不能逗留。把他一个人撂在家里就走了。其实后来他也就没事了,乐得在家逍遥了一个星期,孩子们也特别高兴能和爸爸亲热几天。
不久,“林彪事件”发生。军宣队对反革命分子定案的事情也不大过问了。最后,事实证明,军宣队揪出来的反革命分子一个也不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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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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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学校开始,领导对大家要求非常严格,家属不许来,来了也不能留宿。“林彪事件”发生后,形势大变。孩子们可以来这里度暑假了。大家如同得到了大赦令,许多孩子暑假都到五七学校来了。
佳佳成年后,我曾经问她,你觉得你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她想了想说,一是在五七学校过的暑假,还有是地震时住在地震棚里的时候。
怎么说呢,大人遭难的时候却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好像是老天爷跟我们开玩笑吧。
那时,儿子小嘎上初中一年级,女儿佳佳上小学一年级。两个孩子放暑假都来到了五七学校,我们的五七学校在大兴县黄村。那里本是公安局的劳改农场,划给我厂后,把劳改犯迁往别处,我们住进去。附近的老乡们都议论说这批劳改犯好像不大一样。好像不大像劳改犯人。我们的劳动并不轻松,全部种水稻,平均一人一亩地。要知道,我们这帮人中有不少延安鲁艺的老干部,他们都已是五六十岁,不能算是全劳力了。就是我们这些四十上下的知识分子也都体力不强,只能算是半劳力。
那么一大片绿油油的秧苗都是我们弯腰插下的,一眼望去,碧绿碧绿,真是可爱。水汪汪的稻田里闪烁着太阳的光斑,有游动的小鱼,小蝌蚪,田埂上开着野草花。阳光照在稻叶上发出生命的光芒,确实是一幅美好的图画。孩子们好像从笼子里飞出来的小鸟,欢乐地在田埂上跑来跑去,使我们这沉闷的环境平添了几许生机。他们还没到过农村,这么广阔的天地,这么美好的大自然。他们兴奋极了。虽然跟着我们,吃馒头就大白菜,他们也开心。小嘎最大的乐趣是钓青蛙。不知是谁教他的,用一根竹杆拴上一根线,线上再拴上一团棉花,在水渠边上垂钓。傻青蛙看见那垂下来的棉花便跳上来叼住不松口,小嘎很容易便钓上来许多青蛙。但是他不忍心吃这些青蛙,都送给了别的小朋友。
我们住地的旁边有一个水塘,孩子们都到那里去游泳。佳佳便是在这里学会游泳的。我厂的青年导演史大千很耐心地教佳佳,而且还照顾着孩子们的安全。吃过午饭,许多孩子都去游泳。暑假过去了,一个个都晒得黝黑黝黑的,活泼健康。
这一个多月,是我们家团圆的幸福时光。小嘎跟着老嘎住,佳佳睡在我的宿舍。我们相距不远,在同一连队。天天时时都可以见面。等到暑假结束,孩子们该回去上学的时候,都恋恋不舍。佳佳是哭着抹着眼泪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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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嘎割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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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相当轻松,不开批斗会了。劳动之余,兴起了一股编小条帚之风。选择比较整齐的已脱谷的稻穗,用彩色的塑料绳一根一根编起来。几乎是人人都编,还互相学习,比赛。五六寸长的小条帚,柄上还编出各种花样,很可爱。老嘎竟编上了瘾,他心细手巧,编出来的小条帚真可以说是工艺品。我曾赋诗一首:
黄村谷千枝,编帚赋新诗。
年年稻花黄,故人知未知。
(黄村即五七干校)
后来,男同志又兴起了做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铁匠活,木匠活,军宣队也不闻不问。老嘎想做一个小书架。他拣来了一些废木头,准备做一个木工用的刨子。有一天晚上,我已经睡了,突然有人在窗外叫我,说是让我陪同老嘎回北京上医院。我吓了一跳,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安慰我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快起来吧,小车等着呢。我连忙穿衣起床,见到老嘎,才知道他做刨子,不小心把大拇指的筋割断了。住校医生说必须立即去医院缝接,否则大拇指的功能就废了。老嘎说,那刀太快了,一滑就切到肉里去了。开始还没当回事,不大疼,也没流多少血,可是一会儿就发现大拇指抬不起来了。只能耷拉着,才去找大夫看。他说得很轻松,满不在乎。小汽车把我们拉到积水潭医院,我给挂了急诊。大夫检查后说必须立即手术,还埋怨老嘎来晚了,现在筋已经缩回去了一截,必须口子切大一点,把筋拽出来才能缝上。我坐在手术室外等。出了手术室,他说:“哎!真神!我这大拇哥立刻就能抬起来了。医生就是不简单!”做完手术已经大半夜了,我们才回到了家。这一来,他又能在家里住几天了。我也在五七学校学了手艺,学会了做棉活。原来做棉活并不难,只要先把布面和里儿做好,再絮上棉花,缝好,翻过来就成了。我先是做了一副棉手闷子,回北京后我还给老嘎和我自己各做了一件驼毛棉袄和棉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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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做的沙发成了传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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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五七战士们又出了新招,做沙发。就有那么些能人,他们竟然能自己动手做沙发。在我眼里,沙发是舶来品,是很复杂还有点神秘的高级家具。居然还能自己做!看着看着,老嘎也动心了。他找来些木材边角料(北影有置景车间,院里堆着大量木料),又买麻绳,又请我堂弟从沈阳买来弹簧,还买了棕垫、棉花、泡沫塑料等等必要的材料,便开工了。
俗话说,看着容易做着难。老嘎也遇到许多难题,还请来能工巧匠、北影美工师屠居华帮忙指导。一个单人沙发要捆绑几十只弹簧。自家的活儿,不能偷工减料,绑得要紧,要扎实,还得相互对准,不能歪。那时,老嘎已调回北京,我还在干校。假期回来时看见他在那里忙活着,地上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他一面干,一面抱怨。有一次我看见他光脊梁上淌着汗,坐在沙发框架里,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棉花,那个狼狈相,使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说:“骑虎难下哎!这辈子就这一回,再也不做沙发了。”
老嘎做成的那一对单人沙发又结实,又漂亮。如今三十几年过去了,还在我们家矗立着,丝毫没有晃动、散架之感。别的旧家具都可以换,唯独这对沙发不能丢,应该是传家宝了。
北影厂几百名电影艺术家,编剧、导演、演员、摄影、美工……在文革十年中就是这样消磨了他们宝贵的青春。月有阴晴圆缺,缺了尚能圆。人的生命就像那江河水一去就不复返了!十年啊,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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