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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我了!”庄之蝶说:哪里敢笑话,刚才我还对京五说:这姑娘一边看孩子还一边读书,在保姆中不多见的!”保姆说:“您不贱看我,那您就该赠我一幅字了!庄之蝶说:“凭你这种口气,我敢不吗?叫什么名字?”保姆说:“柳月。”庄之蝶愣了愣,喃喃起来:“又是一个月?”遂写了一联古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赵京五在旁说:“柳月,你好福气的,我摊的笔墨纸砚,倒让你捡了便宜!庄老师给你写了字,你得介绍一个你村里的姑娘来给庄老师家当保姆。” 柳月说:“庄老师是什么人家,我们那儿的人粗脚笨手的,可没有能入得眼的!”庄之蝶说:“看一个就知道一群,你一定会找一个好的。” 柳月想了想,说:“那就只有我了!”赵京五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说出这般话来,忙给我使眼儿。庄之蝶却合掌叫道:“我就等着你说这话的!”得意得我哇地一声,嘲笑了赵京五:“你还给我丢眼色的,怎么着,我一证实他是庄老师,我就感觉我要当他家保姆了!”赵京五说:“这不行的,你和对门那家订的有合同,你走了,他们知道是我介绍了去别的人家,不知该怎么骂我了?!” 柳月说:“我当他家童养媳?”庄之蝶却平静了脸,说:“这样吧,等你同那家合同期满,你就让京五找我吧。” 三人吃饭来到街上,庄之蝶说柳月压根不像是乡里来人,可乖呢。赵京五说:“谁能想到她出落得这般快的。初来时,穿一身粗布衣裳,见人就低了眉眼,不肯说话。有一天,那家人上了班,她开了柜子,把女主人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在大立镜前照,正好被隔壁的人看见,说了句‘你像陈冲’,她说是吗?却呜呜地哭。谁也不晓得她为什么哭!头一个月发了保姆费,主人说,你给你爹寄些吧,黄土屹崂上的日子苦焦;她没有,全买了衣服。人是衣裳马是鞍,她一下子光彩了,满院子的人都说像陈冲,自此一日比一日活泛,整个儿性格都变了。”庄之蝶提说柳月,是觉得这姑娘性格可爱,无意间露嘴儿一句,却引得赵京五说了一堆,见赵京五又说出:“你真的要她去你家吗?可别雇了个保姆却请了个小姐!”就不愿多搭理,自个儿往前走了。走过一条小巷,看见近旁谁家的院子,枝枝杈杈繁密了一棵柿树,一片泛黄的叶于被风忽地吹来,不偏不倚贴在他的右眼窝上,便突然说:“京五,从这条巷拐过去是不是清虚庵?”京五说:“是的。”庄之蝶说:“我新识了一个朋友就在那附近,何不喊了也一块去吃葫芦头热闹!”赵京五说:“你是说尼姑慧明吧?”庄之蝶说:“人家是佛门人,去吃猪大肠?”干赵京五说:“得罪了,既然是你的朋友,叫来我也认识认识。”庄之蝶说:“我速去速来。”发动了“木兰”,嗖地一声骑着去了。车一在门前响,低矮的院墙上就冒出一个油光水亮的头来,喊:“庄老师!”庄之蝶看时,正是唐宛儿,吟吟对他笑哩。墙头上罩满了爬壁藤,庄之蝶寻思这女人怎么这样巧地就发现了他,油头粉脸却在一片绿中不见了,遂听墙内一连三声:“你稍等一下,我来开院门!”
原来妇人正上厕所,蹲在那里看墙根被水浸蚀斑驳的痕迹,看出里边许许多多人的形状来,不知怎么就想起庄之蝶,兀自将脸也羞红了。偏这时听见摩托车声,慌乱中站起来一看,恰恰就是庄之蝶,急拉起了溜脱在脚脖处的米黄色裤裙,颤和和跑出来。
庄之蝶从门缝往里瞧,妇人一边跑一边系裤带,却并没有跑来开院门,倒进堂屋,正看着了丰满的微微后翘的臀部的扭动,心里就地嗖一阵麻酥。
唐宛儿在屋里当镜又整了整头发,用一块海绵蘸了胭脂敷在颧骨处,涂了唇膏,跑出来把门打开,便长久地倚地门扇上给客人慈眉善眼了。庄之蝶看着那一对眼睛,看出了里边有小小的人儿,明白那小人儿是自己,立即说:“周敏呢,周敏不在家?”妇人说:“他说今日要去印刷厂,一早就走了的。庄老师你进来呀,这么大日头的也不戴了帽子!”庄之蝶一时有些迷糊,弄不清周敏不在对于自己是一种失望还是一种希望,便提了兜儿走进来。落了座,妇人沏茶取烟,把风扇打开了,说:“庄老师,“我们怎么感激你哩,你这么大名气的人,别人要见也见不上的,我们倒受你大多的恩惠。”庄之蝶说:“受我什么恩惠?”妇人说:“你送来那么多餐具,甭说我们现在用不完,就是将来正式成家过日子,用也用不完的。”庄之蝶这才记起让杂货店送餐具的事,就笑了:“那有几个钱。只花了一篇小文章的稿费。”妇人把凳子搬在庄之蝶面前,也坐下了,绞了腿,说:“一篇小文章就买到那么多东西?周敏说,发稿酬算字数,标点符号也算字的。那你写一本书,光标点符号就要值多少钱的!”庄之蝶噗地笑了:“如果只有标点符号,就没有人付稿费了。”妇人也就身子抖动,笑得放出声来,但立即,她提了提脖前坠下的圆领衫儿,因为在笑时圆领衫儿拥过来,已经露出很大很白一块胸口了。偏这一提,倒使庄之蝶心里咯噔一下,以后眼光一到那里就滑过去了。妇人说:“庄老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写的作品中,人物都有模特吗?”庄之蝶说:“这怎么说呢?好多是我推想的。”妇人说:“你怎么能想到那么细?我对周敏说了,庄老师是个感情丰富细腻的人,有这样一个丈夫,他的妻子真幸福。”庄之蝶说:“她说她下一辈如果还转世,再也不给作家当老婆!”妇人似乎甚是吃惊,闷了一时,低了眉眼说:“那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哪里尝过给粗俗男人作妻子的苦处!”竟噗嗒掉下一颗泪来。庄之蝶立即想到她的身世。庄之蝶没有见过她的那个丈夫的,但庄之蝶现在能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了。于是安慰道:“你是有福的,就你这长相,也不是薄命人。过去的事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吗?”妇人说:“这算什么日子?西京虽好,可哪里是我长居的地方?庄老师你还会看相,就再给我看看。”妇人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伸过来,放在庄之蝶的膝盖上了,庄之蝶握过手来,心里是异样的感觉,胡乱说过一气,就讲相书上关于女人贵贱的特征,如何额平圆者贵凹凸者贱,鼻耸直者贵陷者贱,发光润者贵枯涩者贱,脚跗高者贵扁薄者贱。妇人听了,一一对照,洋洋自得起来。只是不明白脚怎么个算是附高,庄之蝶动手去按她的脚踝下的方位,手要按到了,却停住,空里指了一下,妇人却脱了鞋,将脚竟能扳上来,几乎要挨着那脸了。庄之蝶惊讶她腿功这么柔韧,看那脚时,见小巧玲珑,附高得几乎和小腿没有过渡,脚心便十分空虚,能放下一枚杏子,而嫩得如一节一节笋尖的趾头,大脚趾老长,后边依次短下来,小脚趾还一张一合地动。庄之蝶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脚,差不多要长啸了!看着妇人重新穿好袜子和鞋,问:“你穿多大的鞋?”妇人说:“三十五号码的。我这么大的个。脚太小,有些失比例了。”庄之蝶一个闪笑,站起来说:“这就活该是你的鞋了!”从兜里取了那双皮鞋给妇人。妇人说:“这么漂亮的!多少钱?”庄之蝶说:“你要付钱吗?算了,送了你了!”妇人看着庄之蝶,庄之蝶说:“穿上吧!”妇人却没有再说谢话,穿了新鞋,一双旧鞋嗖地一声丢在床下去了。庄之蝶返回饭馆的时候,情绪非常地好。赵京五和黄厂长见他这么久才来,又没叫来那个朋友,倒有些扫兴,叫嚷肚子饿扁了,问庄之蝶不觉得饥吗?庄之蝶说他只想喝酒。
一顿饭,三人都喝得多了。先是上半瓶白酒下肚,还甜言蜜语着;下半瓶喝下便相互豪言壮语;再买了半斤,就胡言乱语起来;又买了半斤喝过,无言无语起来。在饭馆直坐到了后晌。后来庄之蝶要走,赵京五说:“我得送你。”庄之蝶摆摆手,摇摇晃晃骑了“木兰”,一路走着,一路却能分辨街上商店门口广告牌上的错别字。一进双仁府小院,入门就睡下到天黑,牛月清把饭做好了才起来。起来又独独坐了一回,说肚子不饥,也不吃饭,要骑车回文联那边住屋去过夜。牛月清说:“今晚不消过去了,就住在这边吧。”庄之蝶支支吾吾的,说晚上还要写写文章的,牛月清就说:“你要过去,我晚上可不过去的。”庄之蝶明白她的意思,心想我躲清静才过去呢,脸面上却做一副苦态,叹口气出门走了。巷口街头,日色苍茫。鼓楼上一片乌噪,楼下的门洞边,几家卖馄饨和烤羊肉串的小贩张灯支灶,一群孩子就围了绞棉花糖的老头瞎起哄。庄之蝶才去瞧棉花糖是怎么个绞法儿,把一勺白糖能摇绞出棉花一样的丝来,一抬头却见门洞那边走来了卖牛奶的刘嫂和她的牛。在供应了定点的牛奶后,刘嫂和牛直歇到天凉起来才往城外走。一见面牛就长眸起来,惊得孩子们一哄散了。刘嫂说:“庄先生好几天又不见买奶吃了,是没住在文联吗?”庄之蝶说:“明日在的,我等你了。”走过去拍着牛的背,一边和刘嫂说些牛奶的产量和价格。刘嫂就抱怨每斤饲料又长了一角,可奶价还是提不上来,这么大热的天,真不够进城跑一天的辛苦钱。说话间,奶牛站在那里四蹄不动,扭转了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舌头在嘴里搅动着,尾巴慢慢地甩过来,又慢慢地甩过去。庄之蝶就说:“你要想开点,若不出来跑跑,不是一分钱挣不来,照样要买菜买粮吗,哎呀,你瞧这牛,它倒不急本躁,像个哲学家的!” 庄之蝶这话当然是随便说的,没想这牛却一字一字听在耳里。人说狗通人性,猫通人性,其实牛更通人性。一年前庄之蝶在郊区采访住在刘嫂家,这女人先是务菜,菜务不好,卖菜时又不会在秤杆上做手脚,光景自然就害栖惶。庄之蝶一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