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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没有人会不朝舜而朝丹朱的。舜的摄天子政,在数千年后还有王莽的居摄和假皇帝相媲美。有趣的是,舜假惺惺地叹气:“天意如此!”王莽后来废汉时也有样学样地说是迫于“皇天威命”。不管是不是王莽东施效颦,但起码王莽看清楚了尧舜禅让的实质。从来惟大英雄能识英雄,也惟大奸雄能识奸雄。后文要说的王莽、曹丕、司马炎、刘裕等,都是舜数千年后的私淑弟子和知音。
这种政治权谋就怕有了开头,坏的先例一开,就免不了骨牌效应。舜费尽心机地登上天子位,却也同时坐上了政治火山。帝尧留下的烂摊子要他去收拾,天下虽然一时被他恐吓住了,但他接收的只是个泽国,洪水泛滥经年,人民几为鱼鳖。要想真正坐稳天下,当务之急是把水治好,只有先服了水,才能真正让人心服。没办法,舜只得起用出于治水世家的禹。在此之前,舜杀了禹的父亲—治水的鲧。杀人父用人子,舜难道不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吗?可是除了禹,没有人有能力治水,舜不得不控制性地使用禹。禹后来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除了表明他敬业外,也许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让帝舜抓住他一丝一毫的缺失。如果他治水过程中过家门而入的话,帝舜完全可以因此下诏斥责他“疏于职守”,“为家忘国”,甚至扣上更严重的政治帽子:罔顾圣恩,不体朝廷拳拳爱民之心,为儿女私情而忘君臣大义。大禹后来以俭朴著称,恐怕也与他所处的百般猜忌的政治环境有莫大干连。
对于大禹来说,怀抱血海深仇,在仇敌手下讨生活,只能如履深渊,如履薄冰。后来的汉光武帝刘秀颇得大禹遗风,当他哥哥被所谓的更始帝刘玄杀害后,刘秀没有逞匹夫之勇,而是继续面不改色地效忠于刘玄,终成大业。大禹的行事低调,使得他在极具心机的帝舜手下没有出什么差错。也许是人算不如天算,怀抱原罪的大禹后来竟因为治水这件苦行而最终夺得天下,并顺利传位于子而成就了夏朝的帝业。当然这是后话。
而当大禹奉诏治水时,洪水已经成了国家的心腹之患,治水也自然成为国家压倒一切的任务。整个国家都被动员起来,所有的衙门、所有的资源和所有的人都要为治水让路。在此过程之中,国家的权力中心无形中就与治水指挥部重合起来。国家的生杀予夺,人事上的升迁进退,都可以凭对治水的态度“一票否决”。这在帝舜是不得以为之,但在大禹来说,却是个天与的莫大机会。最终,大禹疏通九河,引江入海,建下旷世之勋,也因了这一德被万民的震主之功,更主要的是在治水过程中无形中控制了整个国家机器,掌管了整个国家的人财物,大禹的光芒盖过了帝舜。在伯益等部将的拥戴之下,禹受舜禅也就顺理成章了。
历史在此又简单地重复了一下。禹受舜禅,也照抄帝舜当年的旧作:“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
不过大禹不像舜当年那么做作,没有说什么天命不天命的。虽然也是“辞辟”了一番,那也是程序的需要。大禹虽然也是逼退了帝舜,强行当上天子,但同帝舜全靠沽卖孝名来获取政治资本相比,毕竟建立了惠泽苍生的不世奇功。其践天子位,也算实至名归,人心所向。
起自田土的帝舜,终被玩水的人所取代,最后去南方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就地为陵。可怜一个苦孩子出身的退位天子,演了一辈子的戏,到最后收场时,只有娥皇、女英双美哭陵。也许这所谓的巡狩就透着蹊跷:一个被迫退位的前天子还南哪门子巡?何况那时所谓的南方可不能与现今的烟柳繁华、温柔富贵的南方可比,那个听起来就恐怖的蛮荒瘴厉之地原是最好的流放地。舜之所谓南狩,恐怕只是政治流放的代名词。不然,他的两位遗孀怎么哭得那样伤心,以至血溅青竹,洒泪成斑,最后殒为湘妃,魂绕九嶷。帝尧二女一辈子荣华富贵,父亲和丈夫先后贵为天子,晚年却迭遭政治打压,最后竟然还蒙尘南荒,怀着不尽的愤懑而去。其情其景真正是“人何以堪”!
不过自帝舜始,禅让也形成了一个规矩:受禅天子也不逼人太甚,还保留了退位天子及其继承人部分特权,允许他们以客礼见天子,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正如曹丕废汉献帝为山阳公,仍允刘协在封地奉汉正朔,并言,“天下之珍,我与山阳共之。”但实际上,他们彼此都从内心不想见到对方,一个怀着道德上的愧疚,一个受不了君臣易位的尴尬,所以是以君臣之礼相见还是以客礼相见,从一开始就是不会成为现实的事。退位君主虽然保有封地,其实就是被监视居住,被软禁在封地。到此之时,即便继续享有天下之珍,又同嚼蜡何异?
从舜禹受禅的被历史神化,我们就明白了什么是政治神话,什么是政治谎言,明白了为什么谎言被一再重复后,就成了绝对真理和不可颠覆的神话。
何兰生:禅让是一个谎言汉魏晋南朝禅让的恶性循环(1)
辽人有首《伎者歌》:百尺竿头望九州,
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
还有收人在后头。
以此诗比之汉末魏晋南朝的政局确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汉失其鹿,天下共逐数百年,真正是王朝兴替如走马,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政权轮替并没有采取革命的形式,而是和平交接,即所谓禅让。禅让虽然没有革命那样激烈,但其文质彬彬的面具下同样充满了血泪。
在舜禹之后,其始作俑者应推西汉末年托古改制的王莽。王莽慕古成痴,其改制内容不在此专论。这里就说他怎么让刘氏江山改姓为王。西汉自大将军霍光辅政以后,政局就一直被外戚权臣所笼罩。等到王莽出任掌管军政大权的大司马时,王氏一门已先后有十人封侯,其中五侯更是权焰熏天,轮番出任可比拟摄政王的大司马。“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说的就是王家的炙手可热。作为王家侄辈的王莽所以能从“一门俊彦”中冒出来,靠的就是他非凡的做秀功夫。王莽的谦恭使他成为外戚中一朵亮丽的奇葩,以至获得了大学者桓谭和宗室刘歆的推崇和拥戴。
王莽在经营权力多年以后,就不再满足权臣的名分,开始步步紧逼,欲问汉鼎之轻重。他先毒杀了自己的女婿,那个还是孩子的平帝,立两岁的宗室子弟为帝,并把他的名字改为孺子。立新帝使自己十六岁的女儿一跃而为太后,改新帝名字是在向天下表白,自己只是在效法周公。周公当年辅政时,管、蔡二人就曾散布流言,诬周公企图篡夺成王的的江山:“其将不利于孺子乎!”王莽此举意在昭告天下,自己会像周公那样尽心辅佐孺子,最后功成身退,还政于天子。
当翟义拥戴宗室刘信用武力向他提出抗议后,史载王莽闻之“惶惧不能食”,竟然“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时还满腹委屈:“昔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并效法周公当年作《大诰》讨伐管、蔡,也作《大诰》表明自己的正义和无私。
但他最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权力的持续浸染使他不再满足于大司马,不再满足于摄政王和“九锡”的同天子仪礼,甚至连假皇帝和摄皇帝名号也不足以餍其心。公元25年,他终于背弃了自己对天下的庄重承诺,一日之间否定了自己半辈子的事业,废汉建立了自己的新朝。“策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可笑的是,此时他仍然做秀成癖,走下金銮殿,紧握孺子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说:“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并“哀叹良久”。意思是说,我本想以周公为楷模,辅佐你到亲政为止,无奈天命不可违,上天一定要我代汉而治天下,其奈何!其奈何!
这 “皇天威命”就是当时嚷嚷不休的图谶,所谓天降符瑞言称王莽将代汉而立。其实,这一切做作都是王莽或者其追随者造出来的。不知道王莽是真相信这些图谶还是被自己人蒙骗了,反正他就这样在人造假神话的迷乐声中走向了政治绝路。1890年后,袁克定也效法古之成例,印假报纸伪造万民拥戴袁世凯称帝的民意,以欺骗其父,终使老袁走上了不归路。其称帝也与王莽代汉一样成了一个历史大笑话。
同王莽受禅失败不同,后代的奸雄却作出了不俗的成绩。他们从王莽的失败中得出了教训:靠女人可以得到荣华富贵,甚至也可以权倾一时,但永远得不到江山。在宫廷内部经营的权力体系,就如空中楼阁,看上去巍峨壮观,却由于没有根基,很容易在政治风雨中瓦解冰消。像王莽,其权力取得全来自王氏家族的一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现在贵为太后。因此他的权威基本上只局限在庙堂之上,并没有自己的权力基础。他能号令天下,全靠扛着汉朝廷这面大旗和太后的支持,一旦没有了这个“橡皮图章”,其权力合法性的大厦马上就坍塌了。所以他代汉自立,马上就遭到社会中上层的坚决抵制。为了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树立自己的统治权威,他厉行新政,以上古圣贤的名义改革土地制度和货币制度,企图取悦中下层老百姓。可他在错误的时间进行了一场正确的改革,糜烂的政局和崩溃了的经济,使任何改革都难以推行,所以他的每一项新政都遭到整个社会的抵制。在一个错误之后,他又接着犯了另一个错误:他企图用暴力强行推行改革,结果使得各种反对力量形成合流,以至政局鱼烂河决,终于不可收拾,其新朝也随着他被民军所杀而夭折。
撇开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