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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被发卷遮住了。
阿尔伯特琢磨着,莱克是不是狂热崇拜安托内洛,故意把自己装扮成那幅有名的肖像中的人,只差安托内洛赋予雇佣兵队长的嘴唇上方的伤疤。阿尔伯特没兴趣抄起放在面前桌子上的裁信刀,给他小小地修正一下。只划开一个小口子,莱克就变成了完美无缺的雇佣兵队长。“肋旁的伤口,”莱克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道帷幕,在神秘之所拉开又合起。”说完向窗外望去,半天没说话。阿尔伯特附和道:“就像舞台上的幕布。~正是,”莱克回答,又向外望去,静默了几秒钟,终于又说,“不过肋旁的伤口不是女人的生殖器。”
他转向阿尔伯特,直视着他的眼睛。本来这话会让阿尔伯特大吃一惊,但他并不吃惊。他早就知道耶稣肋旁的伤口代表女性生殖器一说。他在好几篇文章中都读到过,或隐晦,或直接。有一篇文章从媒介理论的角度谈十七世纪绘画中的基督教艺术,由肋旁的伤口生发开来,谈到了“分割处”即耶稣与母体相连的地方,同时也是性征的变形。另一篇文章的说法则非常放肆,称肋旁的伤口就是向上移动了的女阴。不过,大致说来,每个仔细看过这幅画的人都看得出来。
莱克一定没读过这些文章。不过他似乎也没想到阿尔伯特读过这样的文章。
他还在等着阿尔伯特的反应。可是阿尔伯特镇定自若,只说了声:“女阴的移动。”
这时莱克不再呆望着阿尔伯特,而是怀疑地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就像瞧着一个想要蒙骗他的人。几秒钟里,他什么也没说,之后叹了口气,看看表,显然对继续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没再说什么,只说同意阿尔伯特的选题,说了几句告别的套话,将他打发出来。阿尔伯特很生气。莱克没能让他尴尬,就把他当成一个讨厌的申请者推出门外。真应该拿裁纸刀给莱克一下子,阿尔伯特想着,离开了学院。
第十章
以后的几天里,阿尔伯特忙于根据参考文献目录搜集关于卡拉瓦乔的多马和其他多马题材的资料。他不想依赖萨萨里和卡利亚里的图书馆,想尽量多带些复印资料。一切齐备之后,他收拾了背包、一个箱子和一个装资料的公文包,就出发了。他在动物园火车站上车,在慕尼黑转乘夜间火车到热那亚,又在热那亚乘渡轮前往卡利亚里。之前埃琳娜已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已经搬进了那所房子,并且开始工作了,她盼望着他的到来。她似乎心情很好,几乎又完全融入家乡的生活了。
此时正是三月初,春寒料峭,海上风浪也很大。阿尔伯特已经想到这里的春天并不像南方的春天。经过将近二十小时几无舒适可言的旅程,第二天中午,撒丁岛海岸和卡利亚里港首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乌云低垂,笼罩着城市,在船靠岸前不久,落下一阵急雨。阿尔伯特已经有所准备,他知道,在这儿的春天里,必须预计到坏天气的出现,但这还是给他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背着背包,提着箱子,张开雨伞,他走到公共汽车站去,为了撑伞,只好把文件包夹在腋下。
在贴满破烂选举宣传画的候车间的屋顶下,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来了汽车,他上了车。
汽车上几乎是全空的,显然这条路线乏人问津,风光也不怎么美。阿尔伯特曾读到此地有冬青栎树、五针松林和红色斑岩的记载,而且到处都有上千年的碉堡。不过这些东西肯定不在此地。阿尔伯特先只看见一条公路干线,两边分布着仓库、加油站、一家精炼厂和几处显然是制盐用的水池。之后风光一变,丘陵密布,不过也不太漂亮。总算看不到什么精炼厂了,而是常绿灌木,几处规模很小的居住区夹杂其间,大部分都是新建的。路程比阿尔伯特想象的更单调而漫长,他不知不觉睡着了,快到卡波尼亚时才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已长出稀稀落落的小草的废料山。埃琳娜跟他说过,不要把卡波尼亚想象成像托斯卡纳一样的中世纪小城,它是一座矿工聚集的现代城镇。她还说,采矿已是过去的事了。
只不过废料山还没有过去。这一点埃琳娜没有告诉他。
汽车终于驶进了城里,在一个停车场停下,埃琳娜会来这里接他。他们事先已在电话里约好。乘轮渡和汽车都按照计划进行了,埃琳娜也如约在这里等他。
她用长久而热烈的拥抱迎接他,阿尔伯特觉出她心情激荡,在拥抱他的时候,她甚至在颤抖。他的心情也很激动,觉得自己像久别之后回到妻子身边的丈夫。在这一刻,他觉得与她如此血肉相连,他对岛上和卡波尼亚居然会失望,这真是心胸狭隘,有失体面。好像一座废料山就能破坏他们的爱情似的。当然不可能,他敢肯定。当他发现埃琳娜的房子与他的想象也不相符时,他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这是一座红砖小屋,临时抹了灰泥,只有一层。二层已经开始盖,还没造完,顶上竖着几根铁条。一楼包括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小厨房,还有一问很小的卫生间,里面有抽水马桶和安在天花板上的淋浴喷头。客厅的门直接朝街开,白天是美容院,晚上埃琳娜再把它变回客厅。卧室里暂时还只有两张放在地上的床垫,和一个带轮子的衣帽架。这就是埃琳娜的房子,她把房间指点给他看,看得出她很自豪。
她说,等她把房款付清,美容院赚够了钱,她就会把二楼建好。建好以后,她很想在上面再建一个屋顶花园,种点花草,摆上桌椅,也许还可以弄一个小水池。她一边说着,一边仿佛在期待他同意。阿尔伯特回答:“太好啦,我很高兴。”
但说这话时他觉得嗓子好像肿起来了,让他喘不过气来。这种情况已发生过多次,上一次是在期中考试时,莱克提到紫色双线波纹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柏林的一家花店里,那时他对一些国外的异种植物产生了过敏反应。那一次连眼睛都肿起来了。可这里没有花啊。空气中只有香水的味道,埃琳娜在柏林时也用这种香水,从来不会让他过敏,反而让他意乱情迷,睾丸素激增。
阿尔伯特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埃琳娜要去开一瓶葡萄酒,做几片面包。阿尔伯特看到,街上的其他房屋也不太好,只有几家的房子有二楼,并且住上了人,其他的房子看来也还在修修补补。这番景象让他平静下来。
他走回屋内,埃琳娜已经开了一瓶葡萄酒,在卧室里冲他喊,要他去冲个澡,然后两人碰杯庆祝重逢。透过卧室的门,阿尔伯特看见埃琳娜已经躺在了床上,旁边的托盘里放着做好的面包和一瓶酒,她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倒了半杯酒。他朝她点点头,去冲澡了。他一边洗去三十多个小时的行尘,一边想,他还没有看见过这样开朗自信的埃琳娜。在柏林时,她总是笼着一袭面纱,那样忧郁而不可亲近,使他在第一天就喜欢上了她。他现在也喜欢她,但她好像变了。也许是因为这所虽狭小却属于她的房子。也许是因为她现在有了理想的职业。他已经看到,她将她的美容专业学士证书镶了框,挂在客厅兼工作问的墙上。她很为她的学士证书而自豪。阿尔伯特却为此而伤心。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可是,当他一跨进这所房子,看到镶框的证书挂在那儿,他险些恸哭起来。此时,站在淋浴喷头下,他也觉得难受。他给自己壮壮胆,先把热水开到最大,然后冲冷水澡。水冰凉彻骨,一定是从山上直接引下来的。他忘记了所有的哀伤,只想钻进被窝,在埃琳娜身边得到温暖。
当他在她旁边躺下时,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身上这样凉。她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给他倒上酒,两个人碰杯。他喝了酒,吃了夹着西红柿、软干酪、罗勒、还滴了橄榄油的面包。在喝了第二杯酒之后,他已有些醺醺然了。他在南方。他躺在意大利五针松下,情人的怀抱里。酒和食物让他昏昏欲睡,埃琳娜却不顾他的困倦,用吻和抚摸让他清醒。在她双手的帮助下,他又振奋起来。他是走出丛林的山羊神,她就是躺在草中的森林女仙。他们长久而淋漓尽致地做爱,这在柏林时也有过,但这次他觉得埃琳娜更缠绵,更热情,更长久而亲昵地依偎着他。这一次并没让他多费周折,快乐地呻吟着达到高潮而他几乎精疲力竭,和她一起沉人了睡乡。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叫醒了,埃琳娜准备开始工作,因此阿尔伯特必须抓紧时间。她跟他说,在她接待顾客时,他可以待在卧室里,但绝不能往前面的美容间里看,不能让女士们发现隔壁房间有个男人。阿尔伯特答应了,他带了足够的要读的书,而且午休时间也很长,足以让他俩到市中心去做点什么。阿尔伯特匆匆吃了早餐,退回卧室,埃琳娜打开前门的锁,等待顾客的到来。过了一阵子,才来了一位女顾客。阿尔伯特埋头看他的复印资料,他坐在床上读着,在这儿他用不了打字机,他把便携式打字机带来了,却没处放。他需要一张书桌,可卧室里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桌了。本来可以把两张床垫摞起来,就能摆一张书桌,但打字机的嗒嗒声会干扰埃琳娜。阿尔伯特在旅行时经常带着便携式打字机,从来没出现过问题,在这里却不行。
他想先读读书,整理资料,记一点笔记,然后再看。可是坐在床上总归是不舒服的。没过一会儿,阿尔伯特就发现这样坐不了多久。而且隔壁房间的声音也分散他的注意力。埃琳娜接待的第一位客人一定跟她很熟,两人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可是阿尔伯特一句也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因为她们是用撒丁语说话的。
埃琳娜告诉过他,在她小时,她跟父母哥哥说话完全用撒丁语,在学校里说意大利语,但在家时说撒丁话。这种语言听起来更有古风,并不像阿尔伯特想象的那样土里土气,而且很烦琐,很死板,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