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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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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满身是汗的伊万科夫说道:“他早就跟在咱们后头走啦。全都听见了。他好像是闻出味儿,才跟上来的。”

“你也该给我使个眼色呀,笨蛋!”

“我管不着。”

“你管不着?好,脱光屁股抽你十四皮带!”

几个连分散驻进附近地主的庄园里去。白天给地主割三叶草和牧草,夜里在指定的地方放牧拴起腿的马,在火堆的烟雾里玩牌、讲故事和开玩笑。

第六连是给波兰大地主施奈德干活。军官都住在厢房里,打牌、酗酒,成群结伙地追求总管的女儿。哥萨克们在离庄园三俄里地方扎下野营。每天早晨总管老爷坐着马车到他们这里来。这个肥胖、体面的小贵族从车上站起来,舒展着坐麻了的胖腿,照例挥舞着他那有漆皮遮檐的白制帽,问候“考萨克”。

“来和我们一块儿割草吧,老爷!”

“去把你身上的肥膘往下减减!”

“拿拿镰刀,不然你会疯瘫的!……”穿白衬衫的哥萨克队伍里有人喊道。

总管事冷冷地笑着,用有花边手绢擦着秃头顶,领着司务长去划定新的割草地段。

中午,行军厨房送饭来了。哥萨克们洗洗脸,便去领饭。

吃饭时鸦雀无声,可是在饭后的半小时休息时间却总要高谈阔论一番,以补偿吃饭时的沉默。

“这儿的草太坏。跟咱们草原上的草可没有法儿比。”

“冰草几乎一点也没有。”

“咱们顿河一带的人现在已经割完草啦。”

“咱们这儿也快割完啦。昨晚出了一轮新月,快要下雨啦。”

“这个波兰人是守财奴。给他干了活儿,应该赏给咱们这些傻蛋每人一瓶酒才是呀。”

“哦哈哈!他为祭坛上的一瓶酒……”

“真的,弟兄们,这是怎么一回事:越有钱,越抠得厉害?”

“这个你去问沙皇吧。”

“你们谁见过地主的女儿啊?”

“怎么?”

“是个大胖姑娘!”

“一身绵羊肉吧?”

“真肥,真肥……”

“加点调料把她吃了……”

“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有皇族来向她求过婚呢!”‘“普通人家难道能吃到这样的肥肉吗?”

“兄弟们,前两天传说,好像最高统帅要检阅咱们啦。”

“猫儿闲着没有事情于,他就……”

“喂,你拉倒吧,塔拉斯!”

“给点烟抽抽,行吗?”

“你这个外乡人,魔鬼,在教堂门口伸着长手要饭的家伙!”

“瞧啊,老总们,人家费多特卡的嘴唇长得有多好看,可惜就是没有什么好抽啦。”

“只剩下烟灰啦。”

“呸,老弟,你睁开眼好好看看,那儿的火光有多亮,就像多情的娘儿们的眼睛!”

大家都趴在地_[抽烟,光着的脊背晒得通红。旁边有五个“老”哥萨克正在盘问一个年轻的哥萨克:“你是哪个镇的?”‘“叶兰斯克镇的。”

“那么说是从山羊群里来的喽?”

“是。”

“你们那儿用什么去驮盐呀?”

克留奇科夫。科济马躺在离他们不远的马衣上,把稀疏、细柔的小胡子在手指头上缠着,正无聊得要命。

“用马驮。”

“还用什么驮?”

“用牛。”

“好,那么用什么东西从克里米亚驮鳟鱼呢?有这么一种牛,背上长着峰,吃刺草,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吗?”

“叫骆驼。”

“哦——哈——哈!

克留奇科夫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像骆驼一样弓着背,伸出长着一个大喉结的紫黑色脖子,朝那个逗惹他的人走去,一面走着,一面解下皮带。

“趴下去!”

晚上,在六月的乳白色的夜光中,田野里的火堆旁响起了歌声:哥萨克骑在自己铁青色的骏马上,奔向遥远的地方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故乡……

银铃似的中音低弱下去,低音部唱出像天鹅绒似的哀伤和幽怨:他再也不能返回自己的家园。

中音节节拔高,令人心碎地唱道:他那年轻的妻子,早晚对着北方空望,一心盼着,盼着亲爱的人突然从远方飞降。

于是众人的声音都汇合到歌声里来了。歌声变得更加浓醇醉人,就像波列西耶的家酿啤酒一样。

丛山外风雪飞舞的地方,冬天里严寒逞威的地方,松树和批树被吹得猛烈摇摆的地方,大雪把哥萨克尸骨埋葬。

歌声诉说着哥萨克生活里的朴素故事,帮腔的男高音,像在四月解冻了的大地上空飞翔的云雀一样,用颤音高唱:哥萨克在垂死的时候,祈祷请求,给他修造一座大坟头。

低音和中音部同声哀诉:但愿故乡的绣球花,盛开在哥萨克的坟头。

在另一堆黄火边——人数比较少,唱的是另一支歌:啊哟,从波浪汹涌的亚速海,向顿河开来了几只大船。

年轻的阿塔曼,返回家园。

稍远一点儿的第三堆黄火边,连队的故事大王,被烟呛得咳嗽着,正在精心编讲离奇惊险的故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只有在故事里的主人公神通广大地从外来的坏人和恶鬼给他设下的陷价中逃出来的时候,才偶尔可以看到火光里有谁的手巴掌一闪,拍在靴筒子上,用被烟呛得直咳嗽的声音欢呼道:“啊呀,妙极啦,真是太好啦!”

接着又传来讲故事人流畅悦耳的声音。

……团队开出城来放马以后过了一个星期,波波夫大尉把本连的铁匠和司务长叫了去。

“马匹的情况怎么样?”他问司务长。

“很好,大人,简直是好极啦。脊背上的沟都平啦,都强壮起来了。‘”

大尉把他的黑胡子捻成箭头的样子(因此得到“黑尾巴老鹊”的绰号),说道:“团长有命令,把马镫和马嚼子全都挂上锡,要举行最高统帅分团大检阅啦。所有的东西都要弄得闪光透亮:不管是马鞍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要亮锃锃的。

要叫人一看到哥萨克就从心眼里高兴、舒服。老弟,什么时候能搞好呀?“

司务长看了看铁匠。铁匠瞅了瞅司务长。两人又一块儿望了望大尉。

司务长说:“大概在星期日以前可以搞完,大人。”他恭恭敬敬地用手指头摸了摸抽烟熏得发绿的胡子。

“你要当心,别误了事!”大尉严厉地警告说。

司务长和铁匠领命而去。

从这天起。开始准备最高统帅的大检阅了。伊万科夫。米哈伊尔是卡尔金村镇的一个铁匠的儿子,他本人也是个不错的铁匠,帮着给马镫和马嚼子挂锡,其余的人也都早早地完成了洗刷马匹、擦拭笼头和用碎砖头打磨马笼头上的衔口链和金属饰物的任务。

一星期过后,这个团就像一枚二十戈比新银币一样,锃亮耀眼所有的东西,从马蹄子到哥萨克的脸上都灿烂闪光。星期六,团长格列科夫上校视察完了以后,对军官和哥萨克的热心准备和漂亮的军容表示衷心的感谢。

七月的日子像一团浅蓝色的纱线一样伸延开去。哥萨克的战马由于饲料丰富,一天比一天肥壮起来,可是哥萨克们却胡里胡涂,各种猜测在折磨着他们;关于最高统帅大检阅的消息一点也听不到……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在车轴辘话。奔忙和训练中度过。突然霹雳一声,传下了命令——开回维尔诺。

黄昏时分,返回维尔诺,各连队又收到了第二道命令:哥萨克装东西的箱子一律存人军需库,准备随时出发。

“大人,这是为什么?”哥萨克们心里难过,缠着排长们探问实情。

军官大人也只能耸耸肩膀。他们也甘愿出三戈比的代价,获悉真情。

“我不知道。”

“是皇上要亲临阅兵式吗?”

“现在还不知道。”

军官的回答使哥萨克们得到了一点儿慰藉。七月十九日的傍晚,团长的传令兵匆忙对正在马棚里值班的好友、六连的一个哥萨克姆雷欣耳语说:“开仗啦,大叔!”

“你胡说?!”

“真的,你可别告诉别人!”

第二天清晨,团队以营的队形排开。落满灰尘的兵营窗玻璃闪着暗光。全团部骑在马上,等候团长莅临。

波波夫大尉骑在一匹高腿大马上,站在第六连的前面,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拉着缰绳。马歪着脖子,用嘴巴摩擦胸肌的韧带。

上校从营房的转角处走出来,驻马在队伍的前面。副官掏出了一块手绢,姿势优美地竖起光滑的小手指头,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捋出鼻涕。上校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寂静:“哥萨克们……”他威风凛凛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战争真的来啦,”每个人都这样想。大家都焦躁激动起来。米吉卡。科尔舒诺夫恨恨地用靴后跟踢了一下直倒动腿的马。他旁边是伊万科夫,张着露着不整齐牙齿的豁嘴,牢牢地、呆若木鸡似的骑在马上静听着。他后面是克留奇科夫,驼着背,满面愁容,再过去一点是像马一样扎煞着耳朵的拉宾,他后面可以看到谢戈利科夫的刮得光光的、鼓出的喉结。

“……德国对我们宣战啦。”

整齐的队列前一片声音,宛如飘忽吹过成熟了的大麦田的风声。一阵阵刺耳的马嘶声。一双双睁圆的眼睛和张着的、黑洞洞的嘴都转向一连那边;那里的左翼上有一匹马在长嘶。

上校又讲了些话。他在斟酌字句,想激起人们的民族自豪感。可惜此时此刻呈现在成千的哥萨克眼前的,并不是沙沙响着倒在脚下的敌人的旗帜,而是他们日常的、熟悉的生活;大声呼叫哀号的老婆、孩子、情人;没有收完的庄稼,荒凉的村庄、市镇……

“再过两个钟头我们就要上兵车啦。”这是每个人都记住的惟一的一句话。

云集在不远地方的军官老爷们的妻子,在用手绢捂着脸哭泣,哥萨克们成群结队地骑马奔向兵营。霍普罗夫中尉几乎是在抱着他的怀孕的金发娇妻——一个波兰女人在走。

团队唱着歌开往车站。歌声压倒了军乐,军乐队在半路上难为情地不出声了。

军官们的老婆都坐在马车上来送行,人行道上挤满了花花绿绿的人群,马蹄扬起沙石烟尘,领唱的歌手,左肩耸得那么厉害,以致蓝色的肩章像发疟疾似的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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