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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天真、幼稚的微笑久久地浮在他的嘴唇上。这孩子般的微笑使脸上的严厉神色和充满野性的眼睛里的表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使嘴角上残忍的皱纹变得很温柔了。有时候他仔细地打量着一件从幼年时代就熟悉的家常用具,紧张地挑动着眉毛,就像个不久以前才从遥远的外国回来的人,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似的。有一天,伊莉妮奇娜看见他在转着圈仔细打量纺车,心里觉得非常奇怪。可是等她一走进屋子,葛利高里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离开了纺车。
杜妮亚什卡看着他那瘦骨嶙嶙的大长身子,就不能不发笑。他只穿一件内衣在屋子里走动,手提着直往下滑的衬裤,驼着背,胆怯地挪动着干瘦的长腿;坐下去的时候,一定要先用手抓住点儿什么东西,生怕跌倒。卧病期间,长长的黑头发脱得不像样子,夹杂着浓密白头发的卷曲的额发全脱光了。
由杜妮亚什卡帮着,葛利高里自己剃了头,待他把脸转过来朝着妹妹的时候,杜妮亚什卡手里的剃刀落到地上,捧着肚子,趴到床上,笑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葛利高里耐心地等着她笑够了,但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用软弱的、颤抖的男高音说:“小心点儿,你这样笑法,会笑出毛病来的。过后你会感到害臊的,你是快做新娘的人啦。”他的声调里带着淡淡的哀怨。
“啊呀,我的好哥哥!啊呀,我的亲人哪!我还是躲开这儿吧……笑得我一点劲儿也没有啦!你成了什么样子啦!哼,简直像菜园子里的稻草人!”杜妮亚什卡在笑声间歇时说出这几句话来。
“我要能看到你害了伤寒病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就好啦。把剃刀捡起来呀,啊?!”
伊莉妮奇娜来为葛利高里出气了,愤愤地说:“真是的,你倒是嘿儿嘿儿地笑个什么呀?要不说你是个傻丫头呢,杜恩卡!”
“你瞧啊,妈妈,他像个什么样子啦!”杜妮亚什卡擦着眼泪说。“一脑袋疙瘩,圆圆的,像西瓜,也像西瓜一样的黑!我忍不住啦!”
“拿镜子给我!”葛利高里要求说。
他对着一块破镜片照了照,自己也无声地笑了半天。
“也是啊,我的好儿子,你于吗要剃成这个样子呀,还不如就让它那么长着算啦,”伊莉妮奇娜不满意地说。
“照你的意思,就变成秃子算了,是吗?”
“唉,这就已经难看得要命啦。”
“你们简直都疯啦!”葛利高里用小刷子搅着肥皂沫,生气地说。
因为剃光了脑袋,弄得葛利高里不敢走出屋子,于是就总跟孩子们玩,而且一玩就很久。跟他们什么都说,只是不提娜塔莉亚。但是有一天,波柳什卡跟他亲热着问:“爸爸,妈妈还会回咱们家来吗?”
“不,亲爱的,到了那儿就回不来啦……”
“从哪儿?从坟里吗?”
“一句话,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她就永远死了吗!”
“那,你以为怎么样呢?当然,永远死啦。”
“我以为她有时想我们了,就回来啦……”波柳什卡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你别想她啦,我的好孩子,别想她啦,”葛利高里暗哑地说。
“怎么能不想她呢?难道死人连回来看看都不来吗?哪怕就来一会儿呢。不行吗?”
‘不行。好啦,去跟米沙特卡玩一会儿吧。“葛利高里扭过脸去。看来,这场病使他的意志薄弱了: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珠,为了不叫孩子们看见,他把脸趴在窗上,在窗前站了很久。
他不喜欢跟孩子们说起战争,但是米沙特卡却觉得战争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玩意儿。他时常缠着父亲,问这问那,如怎么打仗啦,红军是什么样的人呀,用什么打他们啦,以及为什么要打他们啦等等。葛利高里皱起眉头,生气地说:“行啦,你老是唠叨这一套!战争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咱们还是说说夏天用鱼竿钓鱼吧。要给你做很鱼竿吗?等我一能到院子里去,马上就用马鬃给你捻一根钓鱼绳。”
每当米沙特卡说起战争的时候,他就感到内疚得很:怎么也回答不出孩子们的这些天真简单的问题。而且,谁知道——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呢?但是摆脱米沙特卡的纠缠可不是那么容易。他似乎是很注意地听完父亲关于钓鱼的计划,可是后来又问:“爸爸,你在打仗的时候杀过人吗?”
“别缠我啦,长舌鬼!”
“杀人的时候害怕吗?杀死他们的时候流血吗?流的血很多吗?比杀鸡或者宰羊流的血还多吗?”
“我对你说,不要再谈这个啦!”
米沙特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前几天我看见爷爷宰羊。我并不害怕……也许有一丁点儿害怕,也许根本就不怕!”
“你给我把他赶走!”伊莉妮奇娜生气地喊。“好啊,又养大了一个杀人的刽子手!简直是个小凶手!就听见他说什么打仗呀,打仗呀,别的话他就不会说啦。
上帝宽恕,宝贝儿,谁听见过小孩子家老是谈论这该死的打仗的事儿呀?过来,拿块肉饼去吃,住一住嘴吧。“
但是战争却每天每日都叫人想到它。从前线上回来的哥萨克们来看望葛利高里,讲述什库罗和马蒙托夫被布琼尼的骑兵歼灭的事儿,讲述在奥勒尔附近失利的战役,讲述各条战线开始撤退的情况。在格里巴诺夫卡和卡尔达伊尔附近的战斗中又阵亡了两名鞑靼村的哥萨克;将受伤的格拉西姆。阿赫瓦特金送回家来了;德米特里。
戈洛谢科夫害伤寒病死了。葛利高里脑子里数了数两次战争中自己村子里战死的哥萨克,发现鞑靼村没有一家没有死人。
葛利高里还不能出屋子,村长已经把镇长通知麦列霍夫中尉立刻到医务委员会去复查的命令送来了。
“请写信告诉他,就说我只要一能走路,就会自动去报到,用不着他们来催,”
葛利高里生气地说。
战线离顿河越来越近。村子里又开始谈论撤退了。过不多久,就在村民大会上宣读了军区司令要求全体成年哥萨克必须撤退的命令。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会场上回来,把命令给葛利高里讲完以后,问道:“咱们怎么办?”
葛利高里耸了耸肩膀说:“有什么办法?应该撤退。命令没到,大家就已经开始逃难了。”
“我问的是咱们俩的问题:咱们是不是一起儿撤退呀?”
“咱们不能一起儿走。过两天我骑马到镇上去打听打听,哪些部队将要经过维申斯克,我就去加入一个部队。你跟难民一起儿走。你是不是想参加部队呀?”
“见他的鬼吧!”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吃一惊,骂道。“那我就跟别斯赫列布诺夫老爹一起儿走吧,他前天约我跟他结伴走。他是个很老实的老头子,他的马也很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套上两匹马跑啦。我的骡马也有点儿太肥啦。该死的玩意儿,膘太满啦,尥起蹶子来,简直吓死人!”
“好啊,那就跟他一起儿走吧,”葛利高里高兴地支持他说。“那咱们来谈谈你们走的路线吧,说不定我也会走那条路呢。”
葛利高里从图囊里面掏出一张南俄罗斯地图来,详细地给父亲讲了,应该经过些什么村庄,而且已经开始往纸上写那些村庄的名字,但是老头子恭恭敬敬地看了看地图说:“等等,你别写啦。当然,对这些事你比我明白得多,因为地图——这是正经东西,是不会胡说的,它告诉人们近直的路,可是如果这对我不适合,我怎么能照它指的道儿走呢?你说,应该首先去卡尔金斯克,我明白:从那儿走是直路,——可是我去那里也要绕个弯儿走。”
“你为什么要绕弯儿走呀?”
“这是因为拉特舍夫我有一个叔伯妹妹,我在她家里人马都可以弄到吃的,可是住到生人家里就要吃自个儿的草料和干粮。再往前走,你说,按地图走应该去阿斯塔霍沃村,这么走是直道儿,可是我要到马拉霍夫斯基村去,那儿我也有一房远亲和一位老同事;在那儿也可以不动自个儿的草,吃他们家的,要知道,我总不能拉着一个草垛走呀,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可能不仅讨不到一根草,就是花钱也买不到。”
“顿河对岸你没有亲戚吗?”葛利高里挖苦地问。
“那儿也有。”
“那么,你可以到那儿去吧?”
“你别他妈的胡说八道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冲冲地说。“你说正经事儿,别胡开玩笑啦!什么时候啦,还开玩笑,真是聪明人!”
“你别到亲戚家去打秋丰啦!撤退——就撤退好啦,用不着去窜亲戚,又不是过谢肉节!”
“好啦,你别教训我啦,往哪儿去,我自个儿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想到哪儿就去哪儿好啦!”
“我怎么会按照你的路线走呢?只有喜鹊才直着飞哪,你听说过这话吗?鬼知道我会跑到哪儿去呀,也许那里冬天连道儿都没有呢。你说这种浑话,好好地想过吗?亏你还指挥过一个师呢!”
葛利高里和老头子争论了半天,但是后来葛利高里全面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承认,父亲的话有很多是更正确的,就和解地说:“别生气啦,爸爸,我不坚持你非照我的路线走不可,你愿意怎么走就怎么走吧。我尽力到顿涅茨河对岸去找你好啦。”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高兴了。“不然总在跟我说些什么计划呀,路线呀,可是不明白,计划只不过是计划罢啦,可是马没有草料吃是哪儿也去不了的。”
还是在葛利高里卧病的时候,老头子已经慢慢地在做撤退的准备了:他特别细心喂养那匹骡马,修理好爬犁,定做了一双新毡靴子,为防坏天气时湿透,又亲手缝上皮子;预先把精选过的燕麦装了几口袋。他就是准备撤退也是一位出色的当家人:一切路上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预先准备好了。斧子、手锯、修鞋的工具、线、备用的鞋掌、钉子、锤子、一束皮带、纤绳、一块松香——一直到马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