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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无憾啦。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啦。仗也可以像财主赔钱一样,不冒什么风险地去打。反正不会有什么大输赢!“
童年时代的情景像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晴大,在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飘过:落在石头墙上的白头翁,葛利什卡的两只光脚踏在滚热的沙土里,庄严。肃穆,两岸绿树成阴,倒影映在河水里的顿河,少年伙伴们天真的脸,身段匀称的年轻的母亲……葛利高里用手掌遮上眼睛,许多熟识的脸,一桩桩的往事,有时完全是些微不足道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的琐事在意识的目光中滑过,早被遗忘的,已经死去的人们的声调、言谈的片断和各种腔调的笑声,在脑海里响起来。记忆的光芒又照到早已忘却的、曾见过的自然景物L 去,葛利高里眼前突然耀眼地展现出——广阔的草原、夏天的大道、牛车、坐在车前的父亲、牛、残留着庄稼收割后的金黄色硬茬子的田地。大道上的一群乌鸦……葛利高里在像乱网线一样混乱的记忆中翻腾旧账时,在不知流逝何方的往昔中碰上了阿克西妮亚,想道:“亲爱的!忘不掉的人呀!”于是厌恶地避开了睡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叹息着,焦急地等待着亮天。太阳刚开始用紫红的花边和金黄色的绦带镶饰东方的天空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洗洗脸,牵马去了。
第六卷 第四十三章
暴动像吞没一切的草原野火一样蔓延开来。红军的战线像铁链子似的把这些不肯驯服的市镇重重包围起来。命运的阴影像烙印一样打在人们的心上。哥萨克像赌抛硬币游戏似地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不少人扔出的是“背”。青年哥萨克疯狂地爱恋女人,年纪大一些的就拼命喝酒,喝到发昏,赌博,赌钱和子弹(这时子弹成了无价之宝),回家休假,把令人厌恶的步枪靠在墙上,拿起斧头或者刨子,用芬芳的红柳条编编篱笆,或者修理准备春耕用的耙子和牛车,能叫心神休息片刻也好啊。很多人过腻了和平生活,就又醉醺醺地返回部队,等到一清醒过来,就怀着对这种“被围困在铁罐里”的生活的仇恨,徒步去冲锋,迎头向机枪冲去,要不,就在狂怒之下,策马飞奔,不觉身下还有马匹,风也似地去夜袭,捉到了俘虏,就像原始的野人一样,残酷地虐杀他们,因为舍不得子弹,就用马刀结果他们的性命。
那一年的春天显得格外美好。四月里,都是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晴朗的天气。
雁行和叫起来像钢喇叭似的鹤群,在高不可攀的蓝天上追逐着白云,飞呀,飞呀,向北方飞去。在淡绿的草原上,水塘边,落下来觅食的天鹅,像遍地的珍珠似的闪闪发光。顿河边的草场上,一片鸟的喧噪声。河水淹没的草地上,露出水面的地垄和沙角上,大雁在互相呼唤,准备起飞;爱情冲动的公鸭在融雪汇成的水洼里不停地呱呱叫。柳枝条上的芽苞已经泛青,杨树上黏腻芳香的花苞也鼓了起来。开始返青的草原上洋溢着解冻的黑土地的古老的气息和总是那么清新的嫩草的芳香。
暴动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每个战士都在自己家门日打仗。他们讨厌去站岗和值班当潜伏哨。讨厌翻山越岭地去侦察,——哥萨克们向连长请假回家,叫家里的老头子或者还没有成年的儿子骑上战马去替自己当差。各连的战士总是全员满额,可是流动性很大。有人想出了更妙的办法:太阳一落山,就从连队驻地跑出来,扬鞭催马,一口气跑上三十,甚至四十俄里,在晚霞将要消逝的时候已经到家了跟老婆或者情人睡上一夜,第二遍鸡叫后,就备上马,北斗星还亮着呢,已经又回到连队里来了。
多少风流小伙于简直都迷上了这种在自己篱笆边的战争。“可也不能死!”时常回家来探望妻子的哥萨克们玩笑说。
总司令部待别担心春耕时节部队的开小差问题一库季诺夫专门视察了各部队,露出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坚定神色声明说:“宁可叫田地荒了,一粒种于也不往地里撒,我也决不准许放哥萨克离队回家!擅自离营的家伙要砍头、枪毙!”
第六卷 第四十四章
葛利高里又在克利莫夫卡村附近参加了一次战斗。中午时分,在村头几家院落附近互相射击起来。过了不久,红军的散兵线攻进了克利莫夫卡。穿黑帆布制服的水兵——波罗的海舰队一艘军舰上来的——在左翼缓慢、齐整地向前推进。他们勇猛冲锋,把卡尔金斯克叛军团的两个连赶出了村子,逼得他们不得不顺山沟向瓦西列夫斯基村逃去。
当优势已经开始转向红军的时候,在小山岗上注视着战斗进程的葛利高里,用手套向牵着他的马站在一辆装着于弹的两轮车旁边的普罗霍尔。济科夫招呼了一下,然后跳上还在走着的马;他绕过一道山沟,向古森卡飞驰而去,他知道第二团的一个预备骑兵连隐蔽在那里的村外树林中。他飞越过果园和篱笆,向连队隐蔽的地方驰去。他从远处看见下了马的哥萨克们和拴在树桩上的战马以后,就拔出马刀,命令道:“上马!”
二百名骑兵顷刻之间都上了马。连长迎着葛利高里跑来。
“出击吗?”
“早就该出击啦!你却在这里瞎等!”葛利高里瞪大眼睛说。
葛利高里勒住马,跳下来,好像是故意磨蹭时间似的,紧马肚带(浑身大汗、急躁不安的马转来转去,不叫他勒紧那条穿过鞍褥的胜带,大口地喘着气,从胸膛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恶狠狠地呲着牙,总想用前蹄从旁扒葛利高里)。把马鞍子紧好以后,葛利高里把脚伸进马镫;他看也不看那正在倾听越来越急的射击声的、不知所措的连长,喊道:“现在由我来率领连队出击。到村口前排成纵队,前进!”
葛利高里在村外把连队列成骑阵;试了试马刀是不是可以很容易地从刀鞘里抽出来;他离开连队约三十沙绳远,便策马向克利莫夫卡飞驰而去。在一道从南面婉蜒伸向克利莫夫卡的小山岗上,他驻马观看。退却的红军骑兵和步兵正在村子里乱跑,装载着一类辎重的两轮大车和四轮马车也在奔逃。葛利高里扭过半边身子,朝连队喊:“拔出马刀!冲锋!弟兄们,跟我来!”他很容易地拔出马刀,第一个大喊:“乌拉——啊——啊!……”他全身感到一阵冷和一种熟悉的轻飘飘和快意,放马冲去。左手中拉得像弓弦一样紧的缰绳在颤抖,举到头顶的马刀在飞鸣,劈开迎面吹来的风。
一片很大的、在春风中飘荡的白云,一时遮住了太阳,灰色的云影追过了葛利高里,显得那么缓慢地沿着山岗向前飘去。葛利高里把视线从越来越近的克利莫夫卡的院落转移到这片顺着潮湿的褐色上地滑去的阴影,转移到一片在他前面往什么地方奔的浅黄色、令人愉快的阳光上。突然脑子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追赶那片在地上跑的光亮的愿望,葛利高里把马一夹,放马全速跑去,——追着。追着,离那道把光和影隔开的、移动的界线越来越近了。他又拼命跑了几秒钟——伸出去的马头上已经一片阳光,马身上的枣红色的毛闪着耀眼的亮光。正在葛利高里越过那片隐隐约约的云影边缘的时候,突然从胡同里传出急促的射击声。风立即把枪声送来,越离越近、越来越响。又过了一瞬间——葛利高里从自己马的蹄声、子弹声和在耳朵里嗡嗡叫的风声中,已经听不到身后连队奔驰的轰鸣声了。马群沉重的、震撼着潮湿的处女地的奔腾声,好像已经从他的听觉中消失,——仿佛已经离他远去,在消逝。一刹那,迎面响起了猛烈的射击声,就像人们往火堆里投进了于柴,僻啪一阵乱响;成群的子弹嗖嗖叫着。葛利高里在慌乱和恐怖中回头一看。不知所措的绝望心情和愤怒使他的脸痉挛起来,变得非常难看。连队扔下葛利高里,掉转马头,往回跑去。不远的地方,连长骑在马上乱转,笨拙地挥舞着马刀,哭号着,扯着破嗓子,沙哑地大声喊叫。只有两个哥萨克跑到葛利高里跟前来,还有普罗霍尔。济科夫,他收紧缰绳,掉转马头,朝连长跑去。其余的人都四散奔回,把马刀插进鞘,拼命在用鞭子抽马。
葛利高里只在刹那间,曾减慢速度,想弄清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连队并未遭受损失就突然往回逃窜。在这一刹那,他意识到:不能向后转,不能逃走,——而是要向前冲!他看到,在离他有一百沙绳远,胡同里的篱笆后面,有七名红军战士正在一辆装着机枪的马车边忙活,企图掉转机枪枪口,扫射向他们冲来的哥萨克;但是在这么狭窄的小胡同里,显然是很难做到的:机枪沉默无声,步枪的射击声也越来越稀疏,葛利高里觉得子弹的啸声也越来越弱了。葛利高里拨马走正,想越过一道从前用来围挡果园的、倒塌的篱笆,冲到这条胡同里去。他把视线离开篱笆,不知怎么突然就像用望远镜看到了似的,清晰地看到水兵们已经在他身旁,他们正在忙乱地往下卸马,看见了他们肮脏的黑帆布制服和紧扣在头上、把脸变成圆得非常滑稽的无檐帽。两个水兵砍断了马套,第三个把脑袋缩迸肩膀,在机枪旁边忙活,其余的人站着或跪在地上,用步枪向葛利高里射击。跑得越近,看见他们的手正在扳动步枪的大栓,听见了尖利的,朝他打来的枪声。枪声很急,一声跟一声,枪托子也那么迅速地在他们肩头跳动,这倒使浑身大汗的葛利高里充满了愉快的信心:“他们打不中的!”
篱笆在马蹄下咯吱响了一声,被甩在后面了。葛利高里举起刀,眯缝起眼睛,选中了最前面的那个水兵。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恐怖念头:“他们正对准我射击…
…马直立起来……把我扔下来……他们就会把我打死!……“已经朝他打了两枪,仿佛是从远处传来一阵喊声:”我们活捉他!“眼前是一张英勇的、前额光光的、张牙露齿的脸,无檐帽的飘带迎风乱舞,帽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