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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爬犁掠过家宅的浅蓝色百叶窗。彼得罗没戴帽子,没顾得系上军便服的腰带,就跑出来开大门。杜妮亚什卡的白头巾和喜悦的、眨着黑眼睛的脸从台阶上飞了下来。
彼得罗吻着弟弟,匆匆地窥视了一下他的眼睛。
“身体好吗?”
“受伤啦。”
“在哪里受的伤?”
“在格卢博克近郊。”
“根本就没有必要到那儿去玩命!早就该回家来啦。”
彼得罗亲热、友好地晃摇了一下葛利高里,把他传给杜妮亚什卡。葛利高里抱住妹妹宽厚的、已经是成人的肩膀,亲着她的嘴唇和眼睛,往后退着,惊讶地说道:“你呀,杜妮亚哈,真认不出你来啦!……出落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啦,可是我一直在想——准会长成个没有人要的傻丫头呢。”
“哼,瞧你,我的好哥哥!……”杜妮亚什卡避开他的抚摸,跟葛利高里一样,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退到一边去。
伊莉妮奇娜抱着两个孩子走过来;娜塔莉亚却跑到她前头来了。她容光焕发、非常漂亮。梳得溜光、在脑后挽成一个大髻的、闪亮的黑头发,衬托着她那泛出欢欣的红晕的脸。她紧紧地靠在葛利高里身上,频频、胡乱地用嘴唇去亲吻他的脸颊和胡子,又从伊莉妮奇娜的手里把儿子抢过来,递给葛利高里。
“你瞧,多好的儿子啊!”她自豪地、高兴地说道。
“让我看看我的儿子吧!”伊莉妮奇娜激动地推开她。
母亲把葛利高里的脑袋扳过来,亲他的额角,用粗糙的手匆匆地抚摸着他的脸,激动、高兴得不禁老泪纵横。
“还有女儿哪,葛利沙!……喏,抱住!……”
娜塔莉亚把裹着头巾的女儿放在葛利高里的另一只胳膊上,弄得葛利高里不知所措,简直不知道看谁好了:一会儿看看娜塔莉亚,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又看看孩子们。双眉紧锁、眼神忧郁的儿子,完全显示出麦列霍夫家的血统:也是那样细长的、略微有点严厉的黑眼睛,两道粗重的眉毛,浅蓝色、凸出的白眼珠和黝黑的皮肤。他把一只肮脏的小拳头塞在嘴里,——歪着身子,紧盯着爸爸。葛利高里只能看见女儿的两只尖利的、同样的小黑眼睛,——她的脸裹在头巾里。
抱着他们俩,他想向台阶边走,但是腿疼得钻心。
“把他们抱走吧,娜塔莎……”葛利高里遗憾地只用嘴角苦笑道。“不然我连门坎都跨不过去啦……”
达丽亚整理着头发站在厨房中间。她笑盈盈地,放肆地走到葛利高里跟前,闭上含笑的眼睛,把温暖、湿润的嘴唇紧压到他的嘴唇上。
“烟草味!”她逗笑地挑起那两道像用黑墨描的弯弯的眉毛。
“喂,让我再看你一眼!哎呀,我的心肝,好儿子呀!”
葛利高里微笑着,紧紧偎依在母亲肩膀上,一阵痒酥酥的激情抓住了他的心。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在院子里卸马,闪晃着红腰带和皮帽顶一瘸一拐地在围着爬犁转,彼得罗已经把葛利高里的战马牵到马棚里去,拿着马鞍子朝门廊走去,他一面走着,一面扭回身子,对正从爬犁上解下装煤油的小桶的杜妮亚什卡说了些什么。
葛利高里脱下衣服,把皮袄和军大衣挂在床背上,梳了梳头发。坐在长凳子上以后,他招呼儿子说:“到我这儿来,米沙特卡。喂,你怎么啦,不认识我吗?”
小孩的拳头依然堵在嘴边,侧着身子走过去,畏怯地在桌边停下来。母亲在炉炕边爱抚、自豪地瞅着他。她在女儿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把她从手里放到地上,轻轻推了她一下。
“去呀!”
葛利高里把他们俩都搂过来,分放在两膝上,问道:“你们这两个小胡桃,不认识我吗?波柳什卡,你连爸爸都不认得吗?”
“你不是爸爸,”男孩子低声说(跟妹妹在一起,他的胆子大了)。
“那么我是什么人呢?”
“你是个生人,哥萨克。”
“说得对!……”葛利高里哈哈大笑。“那么你爸爸在哪儿呀?”
“我们的爸爸当差去啦,”小姑娘歪着脑袋很有把握地说道(她胆大些)。
“就这么对他说,宝贝儿们!叫他记住自己的家吧。要不然他整年在外头跑,谁还认识他!”伊莉妮奇娜假装很严厉的样子,插嘴说,然后含笑看着葛利高里的笑脸。“连你的老婆都快不认得你啦。我们已经打算替她招个女婿啦。”
“你这是怎么啦,娜塔莉亚?啊?”葛利高里玩笑地问妻子。
她满脸鲜红,抑制着在家人面前的窘急心情,走到葛利高里跟前,坐在他身旁,用无限幸福的眼神把他的全身打量了半天,用滚烫。粗硬的手抚摸着他那棕色的、于瘦的手。
“达丽亚,快摆桌子吧!”
“他自个儿有老婆呀,”达丽亚大笑着,依然那么袅娜、轻盈朝炉炕走去。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苗条,穿得漂亮。紫毛线袜子紧紧地裹住她那健美的细腿,脚上穿着一双正合脚的短靴,就像雕在上面一样;有褶的、紫红裙于紧裹着她的臀部,绣花的围裙白得一尘不染!葛利高里把目光移到妻子身上——发现她的外表也起了一些变化。为迎接他的到来,她换了一身衣服;袖日上镶着一道窄窄花边的浅蓝色茧绸上衣紧裹着她那匀称的身段,柔软的大奶头在上衣里面高鼓着;绣着花边的蓝裙子下摆宽大,上腰却紧裹在胯部上。葛利高里从旁边打量着她那丰满、光滑的双腿,令人激动的、紧绷着的腹部和宽大的,像喂得肥肥的母马的臀部,心里想:“在所有的娘儿们中间,一眼就能认出哪一个是哥萨克女人。哥萨克女人的衣着习惯,就是要什么都很显眼;你愿意看,就请看吧,不愿意看,就拉倒。可是庄稼佬们的婆娘就不同了,连前身和后身都分辨不出来,——就像是穿着一条口袋……”
伊莉妮奇娜理会了他的眼神,故意夸耀说:“咱们家的媳妇儿,个个都打扮得像军官太太一样漂亮!管叫城里的女人都甘拜下风!”
“妈妈,您怎么能这样说话!”达丽亚打断她的话。“我们哪儿敢比城里人呀!
我的耳环都断啦,再说根本就是不值钱的便宜货!“她伤感地说。
葛利高里把一只手放在妻子的宽厚、干惯活儿的脊背上,头一次这样想:“是个漂亮娘儿们,叫人眼馋……我不在家,她是怎么熬的呀?大概,很有些哥萨克打她主意,她自己,说不定也打过别的男人的主意吧?她要成了个浪荡的出征军人的活寡妇,那可怎么好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刺得他的心抖了一下,顿时变得索然寡味。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妻子那散发着黄瓜子油膏香味的、容光焕发的红艳的脸。娜塔莉亚被他这种注视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满脸排红,——她竭力克服自己的窘态,低语说:“你干吗这样看我呀?想坏了吧,是吗?”
“嗯,那还用说呀!”
葛利高里驱散了这些无聊的思绪,但是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一种对妻子的模糊的、敌对的邪念。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呼味呼哧地喘着,走进门来。朝着圣像祷告了一番,哑着嗓子喊:“再向你们问一次好!”
“上帝保佑,老头子……冻坏了吧?我们正等着你哩:汤是热的,刚从火上端下来的,”伊莉妮奇娜马上忙活起来,勺子叮当乱响。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解着脖子上的红头巾,不停地跺着冻得硬邦邦的、缝着皮底的毡靴子。他脱下皮袄,捋掉连鬓胡子和胡子上的冰琉璃,然后坐到葛利高里身边,说:“真冻坏啦,可是到了村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过来……把安纽特卡的小猪轧死啦……”
“把谁的小猪轧死啦?”达丽亚兴致勃勃地问,也顾不上切她手里的大白面包啦。
“奥泽罗娃家的。这个骚货,跑出来,就破日大骂,没完没了!骂我是骗子。
小偷,偷了谁家的耙。什么耙呀?鬼他妈的知道,她胡诌了些什么!“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详细地数叨着安纽特卡送他的那些外号,——只有一桩事他没有说,就是骂他年轻时候跟男人出征去的、守活寡的女人鬼混的事儿。葛利高里苦笑了一下,坐到桌边去。而潘苔莱。普罗可菲耶维奇想在儿子面前表白一下,激动地结束说:“骂得那么难听,简直不堪入耳!我本想转回去,狠狠抽她一顿鞭子,可是有葛利高里正在那里,有他在场,就有点不方便了。”
彼得罗开了门,杜妮亚什卡用小皮带章进来一头白额头的小红牛犊。
“到谢肉节的时候咱们就能吃奶油饼啦!”彼得罗用脚踢着小牛犊,快活地叫道。
吃过饭以后,葛利高里解开口袋,开始给家人分礼物。
“这是给你的,妈妈……”他递给她一条毛披肩。
伊莉妮奇娜皱着眉头,像年轻人一样红着脸,接过了礼物。
她披在肩上,对着镜子忙活起来,又是扭身子,又是耸肩膀,简直把潘苔莱。
普罗珂菲耶维奇气疯了,骂道:“老妖婆,还要照镜子哪!呸!……”
“这是给你的,爸爸……”葛利高里快口说,把一顶帽盖高翘的。镶着火红帽箍的新哥萨克制帽翻来转去地给大家看。
“基督保佑!……我正缺一顶新制帽。今年一年,铺子里就没有制帽卖……如果还戴着夏天戴的那顶破帽子……戴破帽子上教堂简直太寒酸啦。这顶旧帽子早就该给稻草人戴啦,可是我还是戴着它……”他恼恨地牢骚说,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过来,把儿子的礼物给抢走。
他本想到镜子前头去试试帽子,但是伊莉妮奇娜的眼睛在死盯着他。老头子避开她的目光,急忙转身,一瘸一拐地朝人壶走去。他把制帽歪戴在头上,对着火壶试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老东西?”伊莉妮奇娜报复说。
但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赖皮赖脸地说道:“主啊!哼,你这个胡涂娘儿们!要知道这是火壶,不是镜子啊!这可就不一样啦!”
葛利高里送给妻子一块作裙子的呢料;送给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