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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阴沉。从海湾那边吹过来阵阵寒意袭人的潮湿海风。哥萨克们聚在路轨上、车厢里低声交谈,被火车头的汽笛惊动了的马匹在乱踏着车厢的木底板。兵车尾部有一个青年哥萨克在唱歌,像是在黑暗里对什么人苦诉:再见吧,城市和乡镇,再见吧,亲爱的村庄!
再见吧,年轻的姑娘,哦哦,再见吧,浅蓝色的小花!
从前呀,从黄昏直到清晨,我躺在亲爱的姑娘的手上,可是现在,从黄昏直到清晨,我手拿步枪站岗……
从灰色仓库的庞大躯体后面走出一个人。他站了一会儿,谛听着歌声;打量了一下洒满黄色灯光的道轨,就坚定地向兵车走去。他的脚步踏在枕木上,发出轻柔的响声,等走在坚实的粘土地上,声音就消失了。他走过尽头上的一节车厢时,站在车门口的哥萨克停下歌声,喊道:“谁?”
“你要找谁?”那个人不很情愿地回敬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夜里你还瞎闯什么?我们要把你们这些坏蛋好好揍一顿!你鬼鬼祟祟的,在探路于吗?”
那个人没有回答,走到列车的中部,把脑袋伸进车厢的门缝,问道:“这儿是哪个连?”
“囚犯连,”黑暗里发出一阵哄笑。
“不开玩笑,是哪个连?”
“第二连。”
“第四排在哪儿?”
“从头上数第六节车厢。”
从火车头数起,第六节车厢旁边有三个哥萨克在抽烟。一个蹲着,两个站在他身旁,他们默默地打量着朝他们走来的人。
“你们好啊,乡亲们!”
“上帝保佑,”一个人仔细打量着来人的脸,回答道。
“尼基塔。杜金还活着吗?他在这儿吗?”
“我就是,”蹲着的人用唱歌似的中音回答说,并站了起来,用靴后跟捻灭了烟卷儿。“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是谁?从哪儿来呀?”他伸出蓄着连鬓胡子的大脸,竭力想看清穿着军大衣、戴着皱巴巴的步兵军帽的陌生人,然后忽然惊叫道:“伊利亚!本丘克?我的亲爱的,风从哪儿把你吹来的?”
他把本丘克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毛烘烘的、粗糙的手巴掌里,俯身对本丘克低声说道:“这都是自己人,不用怕。你从哪儿来?说吧,真见鬼!”
本丘克跟其余的哥萨克握手问过好,用生铁似的、沉闷、颓丧的声调回答:“我是从彼得堡来,费尽力气才找到你们。有事来找你。要好好谈谈。老兄,我看到你还活着,而且很健壮,非常高兴、”
他笑着,宽额角的灰色方脸上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眼睛温柔。镇定、快活地眨动着。
“谈谈吧!”蓄着连鬓胡子的哥萨克的中音歌唱似地问道。“这么说,你虽然是个军官,倒不嫌弃我们弟兄,啊?好,谢谢,伊柳沙。耶稣保佑,要不我们简直听不到一句亲热话……”一种亲切的、没有恶意的玩笑声在他的嗓音里颤动。
本丘克也亲切地开玩笑说:“行啦,有你耍贫嘴的时候!只顾开玩笑,耍贫嘴,胡子都长到肚脐眼下面去啦。”
“胡子我们随时都可以刮掉,你快说说。彼得堡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开始暴动了吗!”
“咱们到车里去谈吧,”本丘克露出大有可谈的神色提议说。
他们走进了车厢。杜金用脚踢了踢一个什么人,小声说:“起来吧,伙计!有用的人来啦。喂,快点呀,老总们!”
哥萨克们哼哼着爬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两只带着烟草和马汗臭味的大手巴掌,轻轻地在黑暗里摸索着坐在马鞍于上的本丘克的脸,用浓重的低音问:“是本丘克吗?”
“是我。这是你吗,奇卡马索夫?”
“是我,是我。你好啊,老弟!”
“你好!”
“我立刻就去把第三排的弟兄们叫来。”
“好好!……你去跑一趟吧。”
第三排的人几乎全都来了,只留了两个人看守马匹。哥萨克们走到本丘克面前,把像硬面包皮似的手巴掌塞过去,弯下腰,在灯光下打量着他那忧郁的大脸,有的叫他本丘克,有的称他伊利亚。米特里奇,有的直呼伊柳沙,但是所有人的声调都是那么亲切,充满对同志的欢迎热忱。
车厢里显得很气闷。灯光在板壁上跳闪,人影在晃动,变得又大,又不成样子,车灯像神灯似的冒着油晃晃的浓烟。
大家都关心地让本丘克坐到明亮地方。前面的人蹲下去,其余的人站着,围成了一个圆圈。杜金的中音咳嗽了一声。
“伊利亚。米特里奇,我们前几天收到了你的信,但是我们很想听你亲口讲讲,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将来怎么办。要知道,他们把我们发往彼得堡——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你看,事情是这样的,米特里奇,”一个站在门口、皱巴巴的耳垂上戴着耳环的哥萨克开口说,就是有一次利斯特尼茨基不许他在战壕护板上烧开水,并把他骂了一顿_“现在有各式各样的宣传鼓动家到我们这儿来劝说我们——说什么,你们不要去彼得格勒,还说,咱们自己人没有理由互相残杀之类的话。我们听是听啦,可是实在不敢相信他们的话。他们都是些陌牛人。也许,他们是在把我们往修道院里领呢,—一谁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呢?如果拒绝不去的话,科尔尼洛夫就要派契尔克斯人来打我们——那照样还要流血。可是你,是我们的人,是哥萨克,我们更相信你,而且我们非常感激你,你还从彼得堡写信给我们,还带来报纸……说老实话,这里正缺卷烟纸,我们收到了报纸……”
“你胡诌瞎说些什么呀,胡涂虫?”有个人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你——目不识丁,就以为大家都和你一样是睁眼瞎吗?好像我们把报纸都卷烟抽啦!伊利亚。
米特里奇,我们总是先把它们从头到尾全读一遍。“‘”胡说,尖嘴鬼!“
“拿来‘卷烟’啦——真会说话儿!”
“头号的大傻瓜!”
“弟兄们!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戴耳环的哥萨克分辩说。‘当然,我们先把报纸读了……“
“您读过吗?”
“我没有文化,当然读不了……我是说,总是先读过啦,然后才拿来抽烟……”
本丘克面带一丝笑意,坐在马鞍子上,打量着哥萨克们;他觉得坐着说话不方便,就站起来,背向车灯,慢腾腾地。勉强地笑着说道:“你们到彼得格勒去没有什么事可干。那儿根本没有什么暴动。你们知道,为什么把你们送到那儿去吗?是为了去推翻临时政府……是的!是谁领着你们干的呢?是沙皇的将军科尔尼洛夫。
他为什么要推翻克伦斯基呢?——因为他自己想要坐这个宝座。你们看,乡亲们!
想卸下你们的木枷,给你们再套上一个,可是既然要套嘛,那就套上个钢枷好啦!
去也倒霉,不去也倒霉,那就要挑选一下,那个轻一点儿。是不是?你们自己考虑考虑吧:沙皇时代,打你们的嘴巴子,叫你们为他们去当炮灰。克伦斯基当权,你们照样要去,不过已经不打嘴巴子啦。但是打倒克伦斯基,布尔什维克掌权了,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啦。布尔什维克是不要战争的。政权一到他们手里,立刻就会和平。我并不拥护克伦斯基,他是魔鬼的兄弟,他跟科尔尼洛夫是一丘之貉!“
本丘克笑了笑,用袖子擦着额角k 的汗,继续说道:“但是我号召你们不要去使工人流血。如果科尔尼洛夫得势,那么俄罗斯就要浸到没膝深的工人的鲜血中,在科尔尼洛夫的统治下,要想夺取政权并把它转移到劳动人民手中,就更加困难了。”
“你等等,伊利亚。米特里奇!”一个身材也像本丘克一样矮壮的哥萨克,从后排走出来说道。他咳嗽了一声,搓了搓两只像被水冲刷过的老橡树根一样的长手,用浅绿色的、像贴上去的嫩叶似的、微微含笑的眼睛瞅着本丘克,问道:“你刚才讲过上枷锁……那么布尔什维克要取得政权以后,会给咱们套上什么样的枷锁呢?”
“你是怎么啦,有自个儿给自个儿套枷锁的吗?”
“这自个儿——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要知道布尔什维克统治是谁掌权呀?——如果大家选你,你就掌权,或者是杜金,或者就是这位大叔当选掌权。是大家选举出来的政权,是苏维埃_明白了吗?”
“那么上边掌大权的是什么人呀?”
“也要通过选举。如果你当选——你就在上边掌大权。”
“真的吗?你不是瞎说吧,米特里奇?”
哥萨克都哈哈笑了,立刻就七嘴八舌地同时说起来,连那个站在门口瞭望的人也走过来,插嘴说道:“那么土地他们怎么办呢?”
“不会把咱们的土地抢走吗?”
“他们能结束战争吗?也许,只是现在说说,为了骗大家举手拥护他们。”
“你把良心话讲给我们听听吧!”
“俺们现在是在黑暗里瞎撞哪。”
“听信外人的话是危险的。谣言很多……”
“昨天有个水兵在这里为克伦斯基大哭一通,我们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车厢里扔了出去、”
“他叫嚷着:”你们是反革命……‘真是个怪物!“
“我们不明白这些话,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本任克扭转着身子,四下观察着哥萨克,等候他们平静下来。起初他对于自己的行动能否成功的疑心消逝了,在掌握了哥萨克们的情绪之后,他已经十分坚定地认识到,无论如何是可以把兵车阻拦在纳尔瓦。前天,当他去彼得格勒地区党委会,提出到正向彼得格勒推进的顿河第一师的部队进行宣传鼓动工作时,他确信是可以成功的,但是到了纳尔瓦——他的信心却动摇了。他知道,必须要用另外一种语言跟哥萨克们进行谈话,他害怕起来,担心找不到共同语言,因为九个月以前,他回到工人群众中来,又重新与工人群众打成一片,——讲起话来,已经习惯于他只要说半句,他们立刻就能理解。明白他的意思,在这里,跟家乡人谈话,却需要另外一种已经快忘光的家乡上话,需要一种能随机应变和有很大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