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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乔治。 杜洛瓦第二天乘上午七点的快车离开了巴黎,临行前给德。 马莱尔夫妇发了封快信,告诉了他们有关的情况。他于隔天下午四时到达戛纳。他在一行李搬运工的指引下到了劳利别墅。 山坡的树林里座落了周围是一片白色的房屋。 这茂密的树林从戛纳一直伸展到朱昂湾。别墅不大,小巧的建筑呈意大利特色。一条公路在旁边,弯弯曲曲在林中穿行,每一拐弯处都有一幅秀丽的景色展现于眼底。前来开门的仆人,见到杜洛瓦,不由得失声叫道:“啊,是先生您来了,夫人正焦急地等待您的到来。”
杜洛瓦问道:“你的主人现在如何?”
“不太好,先生。 他看起来没有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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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被带到了客厅里。粉底蓝花帷幔挂在客厅四周。靠窗远望,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和蓝色的大海。杜洛瓦不由得叹道:“啊哈!
这间乡村别墅地势真不错!
这些钱,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衣裙的索索声,杜洛瓦将身子转了过来。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出双手,朝他走了过来:“你来啦,这太好了!”
她突然在杜洛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两人相视良久。她脸色略显苍白,人也瘦了些,可是气色依然格外娇艳。整个身躯甚至正因为这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而显得比从前更加楚楚动人。 她喃喃地说道:“他已变得非常可怕,明白自己不行了,于是折磨我。 我已告诉他你就要来。 你的行李呢?”
杜洛瓦回道:“我把行李存在车站了。你要多靠使我吗,不清楚你想让我住哪家旅馆。”
弗雷斯蒂埃夫人犹豫了不久,然后说道:“你还是住在这儿吧,再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事情一两天之内就会出来,假如发生在夜间,我单独一人将很难对付。 我这就叫人去把你的行李取来。”
杜洛瓦欠了欠身:“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现在你被我带了进去。”她说。杜洛瓦随着她上了二楼。 走到一间房间前,她推开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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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借着夕阳的余辉,杜洛瓦看到,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面色惨白形同僵尸的人,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扶手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这位朋友,他差不多已认不出来了。不用说,他是靠揣度断定的。房间里弥漫着肺病患者所住房间常有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浓烈气味:由于高烧而产生的气味,以及汤药味、乙醚味和柏油味。弗雷斯蒂埃缓慢而又艰难地伸了伸手,说道;“你来啦,承你的情,来送我走。”
杜洛瓦尽力笑了笑:“瞧你说的,来给你送终!
这可不是什么快乐事儿,我要是为这个,就不在这时候来游览戛纳了。我是来探望你的,顺便休息休息。“
弗雷斯蒂埃说了声“请坐”
,随后便脑袋低垂,在痛苦中挣扎沉思。他呼吸急促,差不多是上气不接下气,并不时伴有低沉的呻吟,好像在提醒人们他已病成什么样了。他妻子见他一声不语,便走过来靠在窗前,向着天边仰了仰头说道:“你们看,这景致是多么美啊!”
对面山坡上,四处点缀着一幢幢别墅,到达城市边缘。而整个城市,从右边的防波堤,到与两个名叫莱兰的小岛隔海相望的科瓦赛特角,就横卧在一条呈半圆形的海岸上。 防波堤上方,是耸立着一座古老钟楼的旧城,两个小岛则像是一片湛蓝的海水中所显现的两块绿斑。 从上朝下看去,岛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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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好像十分平坦,好像两片巨大的树叶漂浮在海面上。远处,港湾对岸的天际,在防波堤和钟楼上方,绵延不断的黛绿色群山在火红的天幕下,勾勒出一条奇怪而又迷人的曲线。 这起伏不定的峰峦,有的呈圆鼓形,有的尖尖突出,有的则酷似弯钩,最后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大山,向上而下,直插入海中。弗雷斯蒂埃夫人指着这座山说:“这就是埃特莱山。”
在这灰暗的山峦的背后,血红的晚霞一片金辉,刺得人眼花缭乱。面对这落日的宏伟景象,杜洛瓦早已心驰神往,不能自控。他搜尽枯肠,也未能找到形象的比喻来抒发心中的赞叹,后来只得说道:“啊!是的,这景色真是太美丽了!”
弗雷斯蒂埃这时抬起头来,向妻子恳求道:“把窗户打开吧,让我透透气。”
他妻子说道:“不行。 现在天色已晚,太阳已经下山。 不然你又要着凉的。 你不知道,按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开窗对你并没有什么益处。”
他焦躁而又无力地动了动右手,好像想向她挥过拳去,脸上因愤怒而更加显现出那苍白的嘴唇、凹陷的两颊和突出的瘦骨:“告诉你,我实在憋得受不了啦。 既然我早晚是完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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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是死,你何必还要这样呢?……“
她只得把窗户都打开。三个人顿觉一股轻风拂面,心头不禁为之一爽。 这股风不仅柔和湿润,而且已带有春天的气息,饱含山坡上的花草所散发的芬芳。 但其中也夹杂着浓烈的松脂味和刺鼻的桉树味。弗雷斯蒂埃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但没多久,便用手指甲痉挛地扣着座椅的扶手,恼怒而又无力地喊叫起来:“马上把窗户关上,我受不了这气味。看来我得到地下室去等死了。”
他妻子于是慢慢地关上窗户,随后将前额贴在玻璃上注视着远方。杜洛瓦觉得很不自在,想和病人说一说,安慰他几句。但他一时又想不出适当的话语来宽慰他,最后只是嘟哝了这样一句:“这样说来,你来这儿后病情仍不见好?”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对方有气无力地耸了耸肩,显得特别不耐烦。 说罢又垂下了头。杜洛瓦继续说道:“妈的,这地方同巴黎相比,不知要强多少。 那边现在还是严冬呢,不是雨雪,就是冰雹。 下午三点,天就黑了下来,必须点灯。”
“报馆里没有什么新闻吗?”弗雷斯蒂埃问道。“没有。只是从伏尔泰学院新近来了个名叫拉克兰的毕业生,计划让他接替你。不过小家伙还是嫩了点,你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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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要我写专栏文章,得等我到九泉之下了,”弗雷斯蒂埃说道。死的念头看来已紧紧地占据他的心房,无论谈起什么都会像洪亮的钟声一样突然蹦出来,甚至每想起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会重复出现。谈话出现长时间沉默,这沉默是这样的深沉,让人痛苦不堪。 夕阳的金辉渐渐消失,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逶迤不绝的山林成了一片暗黑色。 夜幕不断降临,带着夕阳最后余辉的斑烂夜色,在房内长驱直入,使家具、墙壁、窗帷和各个角落都蒙上了一层红星交融的轻纱。 壁炉上的镜子所映照出的天际,形成了一滩殷红的鲜血。弗雷斯蒂埃夫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脸孔贴在窗玻璃上。她丈夫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起来,话语因而时断时续,听了令人撕心裂肺:“这落日我还能看见几次呢?
……八次……十次……十五次或二十次……也有可能会有三十次,但不会超过此数……
你们这些人……日子还长得很……我却已到了头……我死了之后……一切仍会依旧……好像我还活着一样……“
他沉默了几分钟,后又接着说道:“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几天之后,我便再也看不见……这真可怕……全部的东西了……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从日常使用的小玩意儿……如杯子……盘子……到躺在上面多么舒服的床……还有马车。 傍晚的时候,乘车兜风是多么惬意……这一切,我非常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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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两只手的手指,在神经质地轻轻敲着椅子的两边扶手,仿佛在弹钢琴一样。 每次看着他沉默不语,比听他说话,要更让人难受,因为显而易见,他这时候一定在想那可怕的事情。杜洛瓦忽然想起诺贝尔。 德。 瓦伦几星期前对他说的话语:“我感到,死神现在就已站在我身旁,因此常想伸过手去,将她一把推开。 天地虽大,但她却无所不在。 我到处都可以看到她的痕迹。 路上被压死的虫蚁,树上飘落下的黄叶,朋友的胡须中出现的一两根白毛,一看到这些,我的心就一阵抽搐,所以它是死神肆虐的见证。”
这些话,他那天并未弄明白,今天看到弗雷斯蒂埃这样子,他也就领悟了其含义,心中顿感分外凄楚,这在他是从来没有的。他好像感到面目狰狞的死神,此刻就在他身旁,同他只有一步之隔,就在这气息奄奄的病人坐着的椅子旁,他简直想站起身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立刻回巴黎去!
啊!
早知如此,他是不会来的。夜幕此时已笼罩整个房间,看去很像一块提前送来的裹尸布,即刻落在生命垂危的弗雷斯蒂埃身上。 仅在窗户还清晰可见,明晰的窗框内映出年轻女人一动不动的身影。弗雷斯蒂埃气愤地说道:“怎么啦?今天为什么不点灯?你们就这样照料病人?”
窗前的身影消失了。 过了不久,空旷的原野内响起了一阵电铃声。不久,一个仆人拿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放在壁炉上。 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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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蒂埃夫人向她丈夫问道:“你现在想怎么样,是睡觉呢还是下楼去吃晚饭?”
“我要下楼,”弗雷斯蒂埃答道。由于开饭时间没有到,三个人动也不动,又在房内等了将近一小时。 这期间,他们只是偶尔说上一句平淡无奇、毫无意义的话语,好像在这死神光顾的房内,如果听任这沉默的时间持续过久,或是让这沉闷的空气僵化不变,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危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