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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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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死在楼下”,“你是死人”,当着梳头的,也不给人留脸。她比梳头的早来多少年?

  也不想想,都是自己害底下人为难。不信,明天自己去拎去。

  银娣走到红木脸盆架子跟前,弯下腰草草擦了把脸,都来不及嚷水冷。在手心调了点水
粉,往脸上一抹,撕下一块棉花胭脂,蘸湿了在下唇涂了个滚圆的红点,当时流行的抽象化
樱桃小口。她曾经注意到他们家比外面女人胭脂搽得多,亲戚里面有些中年女人也搽得猴子
屁股似的,她猜是北边规矩,在上海人看来觉得乡气,衣服也红红绿绿,所有时行的素淡的
颜色都不许穿,说像穿孝,老太太忌讳。脸上不够红,也说像戴孝。她一横心把两手掌涂红
了,按在两边脸上,从眼皮往下抹。梳头的帮她脱了淡蓝布披肩,两个小丫头等着替她戴戒
指,戴金指甲套,又跟在后面跑,替她把紧窄的灰鼠长袄往下扯了扯。

  妯娌们坐着等老太太起身的那间外房,已经一个人也没有。里面听见老太太咳嗽打扫喉
咙,“啃啃!”第二个“啃”特别提高,听着震心,尤其是今天她来晚了。老太太显然已经
起来了,穿着木底鞋,每次站起来总是两只小脚同时落地,磕托一声砸在地板上。她个子矮
小,坐着总是两脚悬空。

  门钮上挂着块红羽纱。老太太的规矩,进出要用这抹布包着门钮。黄铜门钮擦得亮晶晶
的,怕沾了手汗。她进去看见老太太用异样的眼光望了她一眼,才知道她心慌忘了用抹布。

  她低声叫了声妈。老太太在鼻子上部远远地哼了哼。媳妇不比儿子女儿,不便当面骂。
她的小瘪嘴吸着旱烟,核桃脸上只有一只尖下巴往外抄着。她别过脸来,将下巴对准大奶奶
。“人家一定当我们乡下人,天一亮就起来。”

  大奶奶三奶奶都用手绢子捂着嘴微笑。

  她转过下巴对准了三奶奶。“我们过时了,老古董了。现在的人都不晓得怕难为情了,
哪像我们从前。”

  没人敢笑了。做新娘子的起来得晚了,那还用问是怎么回事?尤其像她,男人身体这么
坏,这是新娘子不体谅,更可见多么骚。银娣脸上颜色变了,突然退潮似的,就剩下两块胭
脂,像青苹果上的红晕。老太太本来难得跟她说话,顶多问声二爷身体怎样,但是仿佛对她
还不错,常向别的媳妇说:“二奶奶新来,不知道,她是南边人,跟我们北边规矩两样。”
其实明知她与她们不同之点并不是地域关系。现在她知道那是因为她还是新娘子。对她客气
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老洋房的屋顶高,房间里只有一只铜火盆,架在朱漆描金三脚架上,照样冷。

  “那边窗子关上,风转了向了。”老太太对丫头说。她整个是个气象台。“开这边的,
开小半扇。”她成天跟着风向调度,使她这间房永远空气流通而没有风。她在红木炕床上敲
敲旱烟斗的灰。“这儿冬天不算冷。南京那才冷。第一那边房子是砖地。你们没看见我们南
京房子的上房,媳妇们立规矩的地方,一溜砖都站塌了。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你们多享福。


  大奶奶的孩子们各自由老妈子带着进来叫奶奶,都缩在房门口,不敢深入。老太太回话
,自有各人的老妈子代替回答。下一批是老姨太太们,然后是大爷。三奶奶与银娣喃喃地叫
了声“大爷”,他向她们旁边一尺远近点了点头,很快地答应了声“嗳”。他是瘦高个子,
大眼睛,眼白太多,有点目空一切的神气。老太太问他看坟的来信与晚上请客的事。他没坐
一会就溜走了。

  十一点钟,老太太问:“三爷还没起来?”

  “不晓得。叫他们去看看。”三奶奶向房门口走。

  “不要叫他,让他多睡一会,”老太太说。“昨天又回来晚了?”带着责备的口气。

  “他昨天倒早,不过我听见他咳嗽,大概没睡好。”

  “咳嗽吃杏仁茶。这个天,我也有点咳嗽。”

  “妈吃杏仁茶?我们自己做,佣人手不干净,”大奶奶说。

  老太太点点头。“二爷怎么样?气喘又发了?”

  皇恩大赦,老太太跟她说话了。银娣好几个钟头没开口,都怕喉咙显得异样,又不便先
咳声嗽。“二爷今天好些。这回大夫开的方子吃了还好。”

  她站在原处没动,但是周身血脉流通了。

  老太太叫丫头们剪红纸,调浆糊,一枝水仙花上套一个小红纸圈,媳妇们也帮着做。买
了好些盆水仙花预备过年,白花配着黄色花心,又嫌不吉利,要加上点红。派马车接她娘家
的一个侄孙女来玩,老太太房里开饭,今天因为有个小客人,破例叫媳妇们都坐下来陪着吃
。一个大沙锅鸡汤,面上一层黄油封住了,不冒热气,银娣吃了一匙子,烫了嘴。老太太喜
欢什么都滚烫。

  “吓!这鸡比我老太太还老。他妈的厨子混蛋,赚我老太太的钱,混帐王八蛋,狗入的
。”她骂人完全官派,也是因为做了寡妇自己当家年数多了,年纪越大,越学她丈夫从前的
口吻。骂溜了嘴,喝了口汤又说。“吓!这鸡比我老太太还咸。”

  媳妇们都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饭碗,不笑又不好。还是不笑比较安全。

  吃完饭她叫人带那孩子出去跟她孙子孙女儿玩,她睡中觉。媳妇们在外间围着张桌子剥
杏仁,先用热水泡软了。桌上铺着张深紫色毯子,太阳照在上面,衬得一双双的手雪白。

  “打麻将?”大奶奶鬼鬼祟祟笑着说。“再铺上张毯子,隔壁听不见。”

  “三缺一,”三奶奶说。

  “等三爷起来,”银娣说。

  “你当三爷肯打我们这样的小麻将?”大奶奶两腿交叠着,翘起一只脚,看了看那只黑
纱镂空鞋,挖出一个外国字,露出底下垫的粉红缎子。

  “这是什么字?”三奶奶说。

  “谁晓得呢?你们三爷说是长寿。我叫他写个外国字给我做鞋。可是大爷看见了说是马
蹄子,正配你。”

  大家都笑了。“大爷跟你开玩笑,”三奶奶说。

  “谁晓得他们?”大奶奶说,“也就像三爷干的事。”

  “他反正什么都干得出,”三奶奶也说。

  他们两兄弟都学洋文,因为不爱念书,正途出身无望,只好学洋务。姚家请了个洋先生
住在家里,保证是个真英国人,住在他们花园里,一幢三层楼小洋房,好让兄弟俩没事的时
候就去向他请教声光化电的学问。学生从来不来,洋先生也得整天坐在家里等着。难得去一
趟,反而教洋先生几句骂人的中国话,当作大笑话。每年重阳节那天预先派人通知,请他避
出去,让女眷们到三层楼上登高,可以一直望到张园,跑马厅,风景非常好。

  “你为什么不把这字描下来,叫人拿去问洋先生?”银娣说。

  “不行,”大奶奶红了脸。“谁晓得到底是什么字?说不定比马蹄还坏。”

  银娣吃吃笑着。“你等哪天外国人在花园里走,你穿着这双鞋出去。他要是笑,一定就
是马蹄。”

  她们俩妯娌自己一天到晚开玩笑,她说句笑话她们就脸上很僵,仿佛她说的有点不上品
。她懒得剥杏仁了,剥得指甲底下隐隐的酸胀。她故意触犯天条,在泡杏仁的水里洗洗手,
站起来望着窗外。这房子是个走马楼,围着个小天井,楼窗里望下去暗沉沉的,就光是青石
板砌的地。可是刚巧被她看见一辆包车从走廊里拉进来,停在院子里。

  “咦,看谁来了!”其实他跟大爷兄弟俩长得很像,不过他眉毛睫毛都浓,头发生得低
,剃了月亮门,青头皮也还露出个花尖。“我当三爷还没起来呢,这时候刚回来。”

  “啊?”三奶奶模糊地说。“那他一定是早上溜出去了。”

  “你看三奶奶多贤惠,护着三爷。”银娣向大奶奶说。

  “谁护着他?我怎么晓得他出去了没有,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好了好了,”银娣说,“你不替他瞒着,我们也恨不得替他瞒着,老太太生气大家倒
霉。”

  三爷下了车走进廊上一个房门。包车座位背后插着根鸡毛掸帚,染成鲜艳的粉红与碧绿
,车夫拿下来,得意扬扬掸着锃亮的新包车,上下四只水月电灯。三爷晚上出去喜欢从头到
脚照得清清楚楚,像堂子里人出堂差一样。

  “是要告诉三爷,他少奶奶多贤惠,他这样没良心,无日无夜往外跑,”银娣说。

  “大爷还不也是这样,”大奶奶说,“谁都像二爷,一天到晚在家里陪着你。”

  “可不是,我们都羡慕你呵,二嫂,”三奶奶也说,“二哥这样的男人往哪儿找去。”

  银娣早已又别过身去向着窗外。包车夫坐在踏板上吸旱烟,拉拉白洋布袜子。

  “这样子像是还要出去,”她说。

  “到帐房去这半天不出来,”她说。

  她的两个妯娌继续谈论过年做的衣服。为什么到帐房去这半天,她们有什么不知道?过
年谁都要用钱。

  一个男仆托着一只大木盆盛着饭菜,穿过院子送进帐房。

  “这时候才吃饭?两个人吃。”她看见两副碗筷。

  然后又打洗脸水来。另一个人送梳头盒子进去。

  “他还不如搬进去跟帐房住还省事些,”她吃吃笑着。“真是,我们三爷是有奶就是娘
。”

  三奶奶的陪房李妈进来说:“小姐,姑爷要皮袍子。”她每次叫“小姐”,就提醒银娣
她自己没有带陪房的女佣来。

  三奶奶伸手解肋下钮扣上系的一串钥匙。“上来了?”

  “在底下。叫程贵上来说。”

  主仆俩都鬼鬼祟祟的,低声咕哝着。

  “三奶奶不要给他,”银娣说,“老不回家,回来换了衣裳就走。”

  “三奶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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