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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包着报纸。这两间房平常大约是空关着的,里面一间现在稍稍布置了一下,成了一间
临时的卧室,曼桢想她母亲昨天不知道是不是就住在这里。她也没跟阿宝多说话,就只催她
:“你快去吧,姊姊那边离不了人。”阿宝道:“不要紧的,张妈在那儿呢。二小姐还要什
么不要?”曼桢道:“没有什么了,我马上就要睡了。”阿宝在旁边伺候着,等她上了床,
替她关了灯才走。
曼桢因为家里人多,从小就过着一种集团生活,像这样冷冷清清一个人住一间房,还是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里的地段又特别僻静,到了晚上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犬吠声都很稀
少。太静了,反而觉得异样。曼桢忽然想到慕瑾初到上海来的时候,每夜被嘈杂的市声吵得
不能安眠,她恰巧和他掉了个过。一想到慕瑾,今天一天里面发生的无数事情立刻就又一哄
而上,全到眼前来了,颠来倒去一样一样要在脑子里过一过。在那死寂的空气里,可以听见
铁路上有火车驶过,萧萧的两三声汽笛。也不知道是北站还是西站开出的火车,是开到什么
地方去的。反正她一听见那声音就想着世钧一定是回南京去了,他是离开她更远更远了。
马路上有汽车行驶的声音,可会是鸿才回来了?汽车一直开过去了,没有停下来,她方
才放下心来。为什么要这样提心吊胆的,其实一点理由也没有,鸿才即使是喝醉了酒回来,
也决不会走错房间,她住的这间房跟那边完全隔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侧耳听着
外面的汽车声。
从前有一次,鸿才用汽车送她回去,他搽了许许多多香水,和他同坐在汽车上,简直香
极了。怎么会忽然地又想起那一幕?因为好像又嗅到那强烈的香气。而且,在黑暗中,那香
水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了,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突然坐起身来了。
有人在这间房间里。
十二
慕瑾结婚,是借了人家一个俱乐部的地方。那天人来得很多,差不多全是女方的亲友,
慕瑾在上海的熟人比较少。顾太太去贺喜,她本来和曼桢说好了在那里碰头,所以一直在人
丛里张望着,但是直到婚礼完毕还不看见她来。顾太太想道:“这孩子也真奇怪,就算她是
不愿意来吧,昨天我那样嘱咐她,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该到一到。怎么会不来呢,除非是她姊
姊的病又忽然不好起来了,她实在没法子走开?”顾太太马上坐立不安起来,想着曼璐已经
进入了弥留状态的也说不定。这时候新郎新娘已经在音乐声中退出礼堂,来宾入座用茶点,
一眼望过去,全是一些笑脸,一片嘈杂的笑语声,顾太太置身其间,只有更觉得心乱如麻。
本来想等新郎新娘回来,和他们说一声再走,后来还是等不及,先走了,一出门就叫了一辆
黄包车,直奔虹桥路祝家。
其实她的想象和事实差得很远。曼璐竟是好好的,连一点病容也没有,正披着一件缎面
棉晨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和鸿才说话。倒是鸿才很有点像个病人,脸上斜贴着两块橡皮
膏,手上也包扎着。他直到现在还有几分惊愕,再三说:
“真没看见过这样的女人。会咬人的!简直像野兽一样!”他却没想到这“兽性”的形
容词通常是应用在他这一方面的。
曼璐淡淡地道:“那也不怪她,你还想着人家会拿你当个花钱大爷似的伺候着,还是怎
么着?”鸿才道:“不是,你没看见她那样子,简直像发了疯似的!早晓得她是这个脾气—
—”曼璐不等他说完便剪断他的话道:“我就是因为晓得她这个脾气,所以我总是说办不到
,办不到。你还当我是吃醋,为这个就跟我像仇人似的。这时候我实在给你逼得没法儿了,
好容易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你这时候倒又怕起来了,你这不是存心气我吗?”她把一支烟
卷直指到他脸上去,差点烫了他一下。
鸿才皱眉道:“你别尽自埋怨我,你倒是说怎么办吧。”曼璐道:“依你说怎么办?”
鸿才道:“老把她锁在屋里也不是事,早晚你妈要来问我们要人。”曼璐道:“那倒不是怕
她,我妈是最容易对付的,除非她那未婚夫出来说话。”鸿才霍地立起身来,踱来踱去,喃
喃地道:“这事情可闹大了。”曼璐见他那懦怯的样子,实在心里有气,便冷笑道:“那可
怎么好?快着放她走吧?人家肯白吃你这样一个亏?你花多少钱也没用,人家又不是做生意
的,没这么好打发。”鸿才道:“所以我着急呀。”曼璐却又哼了一声,笑道:“要你急什
么?该她急呀。
她反正已经跟你发生关系了,她再狠也狠不过这个去,给她两天工夫仔细想想,我再去
劝劝她,那时候她要是个明白人,也只好‘见台阶就下’。”鸿才仍旧有些怀疑,因为他在
曼桢面前实在缺少自信心。他说:“要是劝她不听呢?”曼璐道:
“那只好多关几天,捺捺她的性子。”鸿才道:“总不能关一辈子。”曼璐微笑道:“
还能关她一辈子?哪天她养了孩子了,你放心,你赶她走她也不肯走了,她还得告你遗弃呢
!”
鸿才听了这话,方始转忧为喜。他怔了一会,似乎仍旧有些不放心,又道:“不过照她
那脾气,你想她真肯做小么?”
曼璐冷冷地道:“她不肯我让她,总行了?”鸿才知道她这是气话,忙笑道:“你这是
什么话?由我这儿起就不答应!我以后正要慢慢地补报你呢,像你这样贤惠的太太往哪儿找
去,我还不好好地孝顺孝顺你。”曼璐笑道:“好了好了,别哄我了,少给我点气受就得。
”鸿才笑道:“你还跟我生气呢!”他涎着脸拉着她的手,又道:“你看我给人家打得这样
,你倒不心疼么?”曼璐用力把他一推道:“你也只配人家这样对你。谁要是一片心都扑在
你身上,准得给你气伤心了!你说是不是,你自己摸摸良心看!”鸿才笑道:“得,得,可
别又跟我打一架!
我架不住你们姐儿俩这样搓弄!”说着,不由得面有得色,曼璐觉得他已经俨然是一副
左拥右抱的眉眼了。
她恨不得马上扬起手来,辣辣两个耳刮子打过去,但是这不过是她一时的冲动。她这次
是抱定宗旨,要利用她妹妹来吊住他的心,也就仿佛像从前有些老太太们,因为怕儿子在外
面游荡,难以约束,竟故意地教他抽上鸦片,使他沉溺其中,就像鹞子上的一根线提在自己
手里,再也不怕他飞得远远的不回来了。
夫妻俩正在房中密谈,阿宝有点慌张地进来说:“大小姐,太太来了。”曼璐把烟卷一
扔,向鸿才说道:“交给我好了,你先躲一躲。”鸿才忙站起来,曼璐又道:“你还在昨天
那间屋子里呆着,听我的信儿。不许又往外跑。”鸿才笑道:“你也不瞧瞧我这样儿,怎么
走得出去。叫朋友看见了不笑话我。”
曼璐道:“你几时又这样顾面子了。人家还不当你是夫妻打架,打得鼻青眼肿的。”鸿
才笑道:“那倒不会,人家都知道我太太贤惠。”曼璐忍不住噗哧一笑道:“走吧走吧,你
当我就这样爱戴高帽子。”
鸿才匆匆地开了一扇门,向后房一钻,从后面绕道下楼。
曼璐也手忙脚乱地先把头发打散了,揉得像鸡窝似的,又捞起一块冷毛巾,胡乱擦了把
脸,把脸上的脂粉擦掉了,把晨衣也脱了,钻到被窝里去躺着。这里顾太太已经进来了。曼
璐虽然作出生病的样子,顾太太一看见她,已经大出意料之外,笑道:“哟,你今天气色好
多了!简直跟昨天是两个人。”
曼璐叹道:“咳,好什么呀,才打了两针强心针。”顾太太也没十分听懂她的话,只管
喜孜孜地说:“说话也响亮多了!昨天那样儿,可真吓我一跳!”刚才她尽等曼桢不来,自
己吓唬自己,还当是曼璐病势转危,所以立刻赶来探看,这一节情事她当然就略过不提了。
她在床沿上坐下,握着曼璐的手笑道:“你二妹呢?”曼璐道:“妈,你都不知道,就
为了她,我急得都厥过去了,要不是医生给打了两针强心针,这时候早没命了!”顾太太倒
怔住了,只说了一声:“怎么了?”曼璐似乎很痛苦的,别过脸去向着床里,道:“妈,我
都不知道怎样对你说。”顾太太道:
“她怎么了?人呢?上哪儿去了?”她急得站起身来四下里乱看。曼璐紧紧地拉住她道
:“妈,你坐下,等我告诉你,我都别提多恼恨了——鸿才这东西,这有好几天也没回家来
过,偏昨儿晚上倒又回来了,也不知他怎么醉得这样厉害,糊里糊涂的会跑到二妹住的那间
房里去,我是病得人事不知,赶到我知道已经闯了祸了。”
顾太太呆了半晌方道:“这怎么行?你二妹已经有了人家了,他怎么能这样胡来,我的
姑奶奶,这可坑死我了!”曼璐道:“妈,你先别闹,你一闹我心里更乱了。”顾太太急得
眼睛都直了,道:“鸿才呢?我去跟他拼命去!”曼璐道:“他哪儿有脸见你。他自己也知
道闯了祸了,我跟他说:‘你这不是害人家一辈子吗?叫她以后怎样嫁人。你得还我一句话
!’”顾太太道:“是呀,他怎么说?”曼璐道:“他答应跟二妹正式结婚。”顾太太听了
这话,又是十分出于意料之外的,道:“正式结婚。那你呢?”曼璐道:“我跟他又不是正
式的。”顾太太毅然道:“那不成。没这个理。”曼璐却叹了口气,道:“嗳哟,妈,你看
我还能活多久呀,我还在乎这些!”顾太太不由得心里一酸,道:“你别胡说了。”曼璐道
:“我就一时还不会死,我这样病病歪歪的,哪儿还能出去应酬,我想以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