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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杨沫)-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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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静急忙找了一块布要替他捆扎,但他没要她包扎,而用自己的牙齿和左手几下子就包上了右臂的伤口。当他包扎完了,这才叫道静找条布条替他扎紧。立时鲜血又浸湿出来了。
  “道静,我很遗憾,没有来得及多和你谈谈工作。”他的声音很低、很弱,“这几天都是谈些闲话,没想到事情变化得这么快。怎么样,你愿做些实际工作吗?”
  “当然,可是老江,请你告诉我……”想到一个久已压在心头的问题,道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抑制住自己,低声地问,“请你告诉我——你是共产党员吗?”
  “怎么样?”
  “我,我——你可以介绍我参加党吗?”
  江华坐在椅子上,头紧紧靠在墙上。他闭着眼睛忍过一阵剧烈的痛楚,然后睁开眼盯着道静,苍白的脸上露着微微的笑容:“你会懂得考验这两个字的意思。你从生活里考验了党,考验了革命;可是,革命也要考验你……道静,你要经得起考验,党是会给你打开大门的。”他轻轻地咳嗽两声,头无力地垂在桌边上。过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愣在身边的道静,声音里忽然充满了关切和兄长般的慈爱,“别难过!以后你会有机会参加的。现在,要做点实际的工作。你在学生和同事当中还没有进行过工作,学生家长的工作也还没做,我走后要开始做……现在咱们就来讨论一下怎么做法吧。”
  黎明前,江华和道静的谈话结束了。他扶着桌沿站起身来望了望窗户纸——东方已经发白。他最后一次低声嘱咐着她:“要大胆,又要细心,要尽量团结教职员。我相信你会做出成绩来的。好,趁着天不亮,我要走了。你把我的提包拿过来,我换件衣裳。”
  看见他把血衣脱下来,卷了个卷;看见他镇静地用一只手洗了脸,从容不迫地收拾着东西;道静的心却又慌又乱像滚开的水。
  “你真要走?伤口还在流血。”
  “不要紧。”江华微笑的嘴唇白得没有血色,“昨夜我们正开着会被县里派来的保卫团包围了。我冲出来时挨了一枪……不过不要紧。现在情况很严重,我要赶快到别处去。”
  “你还回来吗?”道静的嘴角浮上希望的苦笑。
  “不一定。不过以后我们会有办法联系上的。也会有人来找你的。我有个姑母,她很好,就住在这一带,也许她会找你来……好吧,你送送我,咱们从大门口走,就说赶火车。”
  江华又装扮成一个职员模样,拿起帽子。道静替他提着小提包就往外走。
  拂晓,寂寥的晨星还在西方的天边闪着最后的微弱的光,城外是一片静寂。他们踏着沾满露珠的青草,在晨曦中走着。
  路上,江华不再出声,道静的心也沉甸甸的。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但是没法向他再发问。
  “这是个多么坚强、勇敢、诲人不倦的人啊!”道静扭头望望她身边的江华,只见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态却非常从容镇定,仿佛任何痛苦也没有。“他不痛?……”道静的心却痛着,忍不住低声问他:“痛吗?你该在我这儿休养几天。”
  江华摇摇头没有出声。只是大步走着。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他站住了脚:“道静,不必这样心肠软——斗争就是残酷的嘛……你回去吧。”
  “老江,”道静忽然问道,“你的真名是什么?这一点可以告诉我吗?”
  “李孟瑜。你回去吧,我该走了。再见!”江华不容道静再问下去,说罢,就向大路上走去了。
  “他是不是就是北大南下示威时那个总指挥李孟瑜呢?”
  她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柳树下思索着。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中了,她慢慢低下头去,好像祷告似的在心里默默祝念:“同志,平安……希望你还回来。……”
  (第二章完)
  


第三章
  江华果然就是北大的李孟瑜。
  他是大学生,为什么又自称为工人呢?
  李孟瑜是河南省人。十三岁高小刚毕业,就跟着父亲在上海当了印刷工厂的学徒。可是他一边做工一边还上了工人夜校。在这里他受到了共产党员的教育和培养,并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以后还入了党。这时他在上海大学的附中一边半工半读,一边还在领导着基层的工人斗争。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在上海残酷地屠杀工人和革命分子,在一次大逮捕中他脱逃出来,党的关系找不到了,上海不能存身,他就跑到北平来找他的也做印刷工人的叔叔。他本想在这里找党的关系,同时找个职业来维持生活;对是党的关系不好找,找职业更困难。在苦闷中他忽然想到了去投考学校。于是白天他跑到前门外小市上去当小工,挣几毛钱来贴补叔叔的家用;夜晚,他就伏在叔叔家里狭窄的屋子的一角,点着灯复习功课。他很用功,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他便自修完了投考大学哲学系的各门功课。托人买了一张假文凭,就考取了北京大学的哲学系。在入北大前,他已经找到了党的关系。在他考入北大后,党即分配他领导北大的学生运动。这就是他工人而兼大学生的来由。
  南下示威回来,在北大不能存身了,党分配他到唐山去。
  他就钻到煤窑里做了一年多的煤矿工人,参加领导了唐山五矿的大罢工。察北抗日同盟军一起来,他又赶到张家口做了营的军事指挥员。察北同盟军失败,他回到北平找到河北省委的关系,于是他又转到保定一带来搞农民运动。当时高阳、博野、蠡县、完县、深泽、饶阳、定县、安国一带的广大农民,因为忍受不了地主高利贷者和苛捐杂税的压榨,以及农村经济的急剧破产,在党的领导下,正连续不断地秘密酝酿着反抗和暴动。在林道静到定县教书前,江华已经作为定县附近几个县的中心县委的县委书记在这一带秘密活动。为了迷惑敌人,他通过徐辉的关系,找到林道静,这才隐蔽在小学校中。这时,他正在组织定县二区保卫团区分队的武装哗变。因此,沿着唐河两岸的一些村庄,时常可以见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商人带着些纸笔文具在串村,就是江华。有时他也扮做过路的庄稼人,和农民们在一起谈着日子的艰难和苛捐杂税的繁重。他不断化装,不断地变化着职业,因此,他来到定县虽然半年多了,可是敌人并没有发觉他,而定县农村中的革命组织却一天天地恢复并发展了。
  就在林道静等他、而他回来得很晚的这个夜晚,月亮迷蒙地照在小唐河上,河水沿着高低不平的曲折的河堤缓缓流着。紧挨河堤的一片低凹的洼地里,泥泞的发着水亮的湿地上,有一片芦苇在随风摇动。春末夏初的夜晚,微寒的风刮着苇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多么静寂的夜晚呵。就在这样的夜晚,二十来个穿着褴褛的军衣和破旧的农民服装的男人们凑到了这片苇地里。他们都是这个区各个村庄里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也是打入保卫团里的队员们。他们有的靠着堤身站着,手里抱着大枪;有的蹲在冰冷的泥水里,手里也拿着枪。月光覆照着的土堤上,有两个年轻的“保卫队员”端着大枪在巡逻放哨。
  江华和戴愉——后者作为保定特委的特派员两天前刚刚来到这里。他们一同领导这一群人开会讨论怎样进一步扩大党的力量、组织地主武装——保卫团的武装哗变。他们两个都是农民打扮,江华穿着黑粗布小夹袄,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戴愉也穿着一身黑色的对襟短裤褂,眼镜可依旧戴在眼睛上。他们俩蹲在人群中,脚底下踹在泥水里。
  江华先发言,他要求人们谈谈群众的情绪和同志们的意见。
  开始,人们谁也没开口。可是月光透过稀疏的苇子却照出这些人的脸色是紧张的、也是兴奋的。许多人的额上都堆集着被生活压榨出来的皱纹,眼睛却在黑夜里闪烁着愤怒的仇恨的火焰。
  沉默。虽然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长的一世纪,才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发出缓慢的、悲忿的低声:“快商量商量怎么动手吧!咱这一带的农民,可实在受不了啦——大水冲得籽粒没收,可是还得替财主们交租、出伕,干这干那……高利贷乘这空子,把穷人的骨髓都吸干啦,现在借一斗棒子,过麦收还二斗麦子,收不收全是一样。家里老婆孩子只好张着口挨饿……”
  “咱们党团员的情绪都很高。”保卫团分队长兼区委书记李洛贵发言了,“打,计划一下,把各村保卫团联合好一齐动手打狗日的!打完往山里一拉——北方苏维埃一成立,咱们农民就像江西的苏区一样,斗地主分粮食……那就大翻身!”
  李洛贵粗壮个子,说完话用精明的小眼睛睨着几个拿枪的小伙子,同时把自己的手枪从腰里抽下用力一抡,表示了他坚定不移的决心。
  “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对这次斗争大家有信心吗?”
  江华的神色使人一望而知这是一个刚强的富有斗争经验的同志。
  “没问题!”说话的是个粗眉大眼、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他说话很干脆,样子很激动,“上级怎领导咱怎干。只要干出结果来,为咱广大农民求了解放,咱们不怕什么牺牲……”
  江华对这粗眉大眼的小伙子点点头:“李永光,不要着急。”他又扭头低声对大家说,“我们的红军正在粉碎敌人的‘围剿’,进行着艰苦的斗争;咱们这里就必须加紧白区的斗争来牵制敌人的力量。现在大家就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江华的话还没完,那个粗眉大眼的小伙子李永光忍耐不住地急忙说道:“我们和李洛贵叔都准备好啦,只要县委一下命令,我们全区的保卫团就立刻拉出来。先包围恶霸地主邢子才家,由我跳进屋去把邢子才打死。然后拉出来……同志,你们说这个办法还有什么不够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的戴愉,听完了李永光的话,轻轻地在李永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忽然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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