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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犯焉识_严歌苓-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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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啪”的一声,几乎与那个耳光同时,邓指的手枪已经比划好了,人一个箭步退后到理想的射击位置。

^z^“反正你俩有一个在撒谎!我今天非毙了撒谎的那个不可!”邓指说。

^小^老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在了小石磨旁边,似乎绝望中他想蹲到那后面去,把自己藏起来,能藏多少是多少。

^说^“我没撒谎!”女人的嗓音像一只大鸟。外面孩子们的玩闹声一下子停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续上。

^网^“老几,那是你撒谎了?”邓指的手枪对准老几。

老几摇摇头。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坐到石磨的边沿上;他太虚弱了。人在恐怖和两难的境地是要被消耗大量热卡的。

“你转过脸去!”邓指低着头,枪口拨拉几下。“操,叫你转过脸去!”

老几这才明白叫的是他。他转过脸,眼睛看着灰砖白缝的墙壁。原来他的一生会这样结束。击毙他的理由将是什么呢?老几被叫到家里来修理钟表,企图逃跑,或者企图行凶,被就地击毙。

“老几,我再问你一遍,看你还敢跟我撒谎不。我的枪可听不了撒谎!”邓指说。

老几的手垂在下面,悄悄地扶着墙,不然他已经倒下了。

“赵翠兰,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这一枪就让这个老头儿脑瓜开花!你到底去了山上没?”

邓指媳妇儿不说话。渐渐的,背着身的老几听到她的低声哭泣。

“老几,你呢?!想好没有?说实话还是接着说谎?!”

老几说,颖花儿她妈上了山没有,他不知道,因为他没看见。老几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和嘴巴的连接中断了,话说完脑子才跟上来,并且意识到自己刚才连伪装结巴都没顾上。他为什么要冒死掩护一个荡妇?也许还是他那个老毛病:见不得女人可怜。

身后没有声音了。老几一动也不敢动,抵住墙壁的十个手指尖越来越吃力,开始失去知觉。

“吃饭。”

老几听见邓指平和的声音。那女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接下去老几听见一串塑料底的脚步“噼噼啪啪”由院子进了屋。那是又平又大的脚掌发出的脚步声,在夯实的泥土地上跑起来如同拍巴掌。

“老陆,吃饭。”

老几慢慢转过身,眼睛不抬,走向他刚才坐的板凳。

“坐这儿来吧。”邓指说,同时拍了拍桌子。“就用这双筷子。”

老几还是不抬眼睛,低声道了谢,慢慢走到邓指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那双被指定的筷子,十分乖觉。女人的哭声被什么捂住了,老几担心她会把自己闷死。

很久以后我祖父还记得跟邓指一块吃的那顿晚饭。

在邓指死了以后,老几还记得自己坐在那个小方桌边,吃着邓指媳妇做的凉拌黄瓜,干煎湟鱼。邓指福气不浅,有个厨艺不错的媳妇。那个小方桌是某个犯人木匠的手艺,精致朴素,木料是一般的杉木。那顿晚饭两个男人都没再说话,都在听着屋里的哭声。哭声渐渐停息。邓指从凳子上站起,进了屋。

从邓指家回到号子里,老几想到男人对女人的爱也是一场病。各种病状都是爱。邓指有点好东西都让他媳妇挂上、戴上;她所能得到的好东西是他的爱,拔出手枪也是他的爱。

老几目前对婉喻的爱是什么呢?他想了好几夜,终于想出来了。他的爱应该是一张离婚协议书。他的刑基本加到头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指控就可以把他的刑加到极致。他希望自己被冠有最终罪名毙掉时,他和婉喻不再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因而他对婉喻和孩子们的连累就被降低到最低程度。婉喻一定会理解,这是他在爱她,爱孩子们;这是他对他们生活唯一的福利提供。这一想,他觉得自己简直混账,这么多年来,怎么刚想到这么一种爱的表达形式?!

第二天,他利用抄写报表在中队办公室里磨洋工,等着邓指来视察工作。邓指每天骑马到各中队跑一圈。

邓指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他一见老几就露出一点恼羞成怒的脸色:老几参演了他家的一场好戏。老几跟他谈起自己的离婚计划。邓指狐疑地盯着他。老几是这么解释的:离婚是为了婉喻有个安全清净的晚年。邓指想了一刻,点点头,认为老几是对的。一个不能提供全家吃穿的丈夫,事实上已经不再是丈夫。

第二十一节 美好离婚

我的祖母冯婉喻收到我祖父寄来的离婚协议书时心脏差点停跳。协议书上有劳改农场第九分场邓玉辉副政委的签字,还盖了分场的公章。什么事都给我祖母办妥了,只差她的签名。那是上海1965年7月,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她刚从家里走到弄堂口,准备去买自由市场收市之前的便宜蔬菜。去年底退休的婉喻,工资比过去少了一半,她在任何花销上都争取省回一半的钱来。传呼电话间的老头儿已经去世,接替他工作的是他没有考上大学的孙子。小青年冲婉喻叫了一声:“冯家姆妈,××信箱有信来!”

婉喻从快要拐弯的地方折回,解放脚步伐飞快,她怕小青年会再叫出第二声“××信箱有信!”全弄堂里的人都知道冯家姆妈跟那个神秘的“××信箱”有着羞于提起的紧密关联。因为这个关联,冯家姆妈几十年走在光天化日下也像走在人家的矮檐下。

婉喻拿着信赶紧往回走,买便宜蔬菜就没那么要紧了。她以最快的速度上楼、开门,为自己找好座位。信的厚度让她猜想它的内容,是不是又寄来了剪报。刚坐下她想起还没有拿拆信的刀,又站起身。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把陆家祖传的拆信银刀,刀柄包了一层纯金。焉识最后一封信是一年前的一个星期日到达的。那个星期日冯子烨两口子带着孩子们来吃饭,看到父亲的信里夹了一份《自新日报》,上面登了张陆焉识在大群犯人面前演讲的照片。子烨看一眼母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说:“姆妈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想想;‘四清’运动单位里那么多人的眼睛就盯牢我,不跟老头子来往都讲不清楚,不要说还跟他一封信去一封信来的。这个老头子逃跑的时候只图自己痛快,想到姆妈你吗?想到我们小辈吗?这么自私的人,你还要跟他拎不清!”

婉喻说:“我又没打算回信。”

子烨还想说什么,他老婆给了他一个眼色,下巴向小女儿微妙一歪。子烨把话咽了回去。

当时我五岁。我母亲怀疑我在偷听我父亲冯子烨和我祖母的谈话,因为她观察了好几次,只要这类议论一发生,我就停下一切响动和动作。五岁的我确实觉得这种议论奇怪,爸爸和恩奶之间的长幼关系颠倒了;爸爸对恩奶那种老三老四的口吻让我疑惑和害怕。

那一次婉喻答应了儿子,一定为他的政治前途负责,不再给陆焉识写信。

冯丹珏看了父亲登在报纸上的照片说:“姆妈,爸爸这么老了,卖相还可以哦?你跟爸爸感情老好的吧?”

丹珏这样说时带一点调皮的浪漫,还有羡慕。丹珏注意的是她缺少的东西。她几次断言,父亲一定是为了母亲做逃犯的。他以为新社会还跟旧社会一样,暗藏在一个地方没有警察查户口,没有居委会阿婆的侦探,他可以在暗中跟妻子白头偕老。假如有个为她冯丹珏冒生命危险逃出监狱的男人,她一辈子也算没白活。

此刻婉喻在转弯即撞墙的小空间里转,就是找不到那把拆信的刀,两脚都转酸了。这么多年因陋就简的生活,还是没有改变她拆信的习惯。尤其拆焉识的信。他到美国读书,每封信的信封上都写着恩娘的名字,有时候恩娘要奖赏一下婉喻,把那把精巧之极的银刀递给婉喻,让她拆开信封。

实在找不到刀了,婉喻回到椅子上。她觉得这把刀的突然失踪是个幽暗的兆头。她摸着信的厚度;它超常的厚度让她破了多年的例,用手把信封的封口撕开。她小心地在角落上撕了个小洞,将小指头伸进去,想让细长的小指起到那把银刀的作用,但信封的纸太劣,纸又干燥,她的小指刚一动,一道裂纹斜着从一个角扯到另一个角。这是个完全黑暗的兆头。

紧接着从信封里落出一张公文纸张,不用打开婉喻就看见了洇到纸背面的红色印油。一个公章。

公文是离婚协议书,上面有一个领导的签字,还有陆焉识的签名。唯一的空缺是留给冯婉喻的。随同公文,夹了张信纸,密密麻麻的都是焉识最后一次作为婉喻的丈夫给她的关照。不要太辛苦了,早点退休(他显然不知道婉喻已经退休了),儿子女儿都大了,到了“乌鸟反哺”的时候了。他留下的书都是好书,很多是他祖父那一代收藏的古书,留给孩子们将来是一笔精神和物质财富。抚养和教养孩子们,婉喻付出的比他这个父亲大得多。关于离婚的理由,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婉喻打了电话给子烨。丹珏那天晚上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接到电话说一时回不来。八点钟左右,子烨又下楼去打传呼给丹珏,这次没有遮掩说家里有重要事情等她回来商量,而是直接说了这件重要事情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寄来了,姆妈签好字要寄回去,老头子跟阿拉就没关系了。就这桩事情,你要是回不来,就忙你的好了。”

我父亲冯子烨知道,传呼间的小青年明天就会把消息传呼给里弄里的每一家人。至少是来用传呼电话的每一个人。所以明天居委会阿婆、阿姨们都会知道七号三楼的冯婉喻从此跟她们平等,不再是随时听她们传唤的敌属,运动一来就被她们以风凉话教育的女人,而是一个跟她们一样的中国公民。

听到她哥哥这番话,我小嬢孃倒立刻放下没做完的实验,叫她学生替她等结果,赶紧骑脚踏车回到家。在黑暗的过道里她气喘吁吁地开始问:“姆妈,到底哪一桩事体?”

婉喻从读完那封信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一直以来她是抱着希望的,不管它多渺茫。这一张公文来了,她一签字,希望不再渺茫,因为不再有希望。丹珏进了门,紧张地看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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