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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跨火盆;入洞房了。当然;免不了要在宴席上;引领新娘向客人敬酒。往往这个时候;仪式达到高潮;也是伴娘最出彩的时辰。宴席上。总要给亲戚朋友左邻右里做一些尽兴的小节目。比如新人们咬苹果;吃葡萄。比如让公公举着烧火棍;让婆婆扛旗。但这些只能算是小节目;最烦也最紧张的是后生们闹酒;闹洞房。这个时候;伴娘就是新娘的贴身保镖了。
闹酒还好说;新娘可以抵死不喝。可以让新郎喝;也可以伴娘代劳;泼辣些的伴娘还可以半真半假笑骂一通。顶顶头痛的是暖房;在我们那里;新婚之夜;陪伴新娘入睡的肯定不是新郎;也肯定不止伴娘;床上还得有一两个后生;还是那些顽劣的后生。这些后生。可以是青皮小子;也可以是老光棍;甚至还会混进一些男将。成了家的男将特好这一口;他们临行前;会向自己的女将夸下海口:“你就等着瞧吧。”
他这一吆喝;女将就有些不放心;有些嫉妒。更多的还是兴奋:“大枪毙哎;吓着了人家。可不是好玩的!”
女将的叮嘱只能给男将火上浇油:“放心吧;明天俺保准送你一条红兜兜!”
不管陪睡的是哪个;新郎都得表现出大度;笑脸相迎;递上好烟;泡上好茶;而新娘早已战战兢兢;花容失色了。在这样的夜晚。婚床如同T型台;成为全村人注目的焦点;想象的焦点;谈论的焦点。如果第二天清晨;新娘打被窝里惊恐地探出头来;如果后生们眉飞色舞;一路上踉踉跄跄又唾沫四溅;可以八成肯定的是;伴娘已经瘫成一堆泥了;仿佛结婚的正是她;而不是那个恢复了元气;头插一枝花;准备着和新郎回娘家的新媳妇儿。
在娘家人看来;丫头出嫁;找一个好的伴娘;比找一个好的姑爷还得慎重。如果定好了日子;而那个看上的伴娘又分不开身;那就宁可往后拖一拖。
“我可不想我的丫头;一出门就受苦!”
担当此任的;一般都是些少妇;有些姿色;还得嘴皮子厉害;又不得罪人;失了场子。可聪儿不是少妇;长相也一般;也从来没有瘫成泥过。聪儿是我们那里最受欢迎的伴娘;名副其实的大腕。
聪儿成为伴娘;出自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意外发生时。正是聪儿的大喜日子。聪儿其实很早就定了亲。聪儿的亲是“交门亲”。聪儿有个哥哥。个头矮。发如雪;还有点踮脚。兄妹和姐弟联姻。这就是交门亲。显然;在这一方;聪儿是吃了些亏的;可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哥哥一辈子都可能讨不到老婆了。在那一方;嫂嫂也是吃了些亏的。可是没办法;嫂嫂家里更穷;弟弟身子又单;不像个能干大事。成大器的男人。关键是嫂嫂很疼爱她的弟弟;姐弟俩年幼就失去了母亲。姐姐就是弟弟的母亲。所以;嫂嫂的亏吃得是甘心的。
聪儿是个心高的女孩;不是她不想嫁人;而是不想轻易嫁人;要嫁人就得嫁个好人。话又说回来;哪个女孩不是这样的想法呢。但这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改是改不了的了。按照乡下的习俗;还得先嫁后娶;先送后迎。也就是说;聪儿应该在哥哥迎新之前嫁出门去。不过在那一头那一方;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也在考虑先嫁后娶;而且嫂嫂在那一头;她还是个姐姐呢。嫂嫂毕竟是嫂嫂;嫂嫂很大度。嫂嫂说;她得亲眼看到兄弟娶了亲;她才放得下心走。
嫂嫂的大度;几乎要了聪儿的命。她既敬佩嫂嫂;又恨嫂嫂;恨又恨不着力。眼瞅着日子越来越近;聪儿的心也悬了起来;好像她不是结婚成家;而是要走到路的尽头。偏偏那头提意见了;跳出来反对的是嫂嫂的奶奶。奶奶不同意这么做。姐弟俩的母亲不在了;姐姐持家;但奶奶一直当家;当得一点不糊涂。奶奶没对别人跳;却对她的儿子跳了。奶奶捶着床头;对着儿子说;孽子啊;这么大的事咋能含糊呀。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么;你糊涂;我可没糊涂呀。
奶奶的意见是。这门亲要谈;也得先嫁了丫头;再娶新娘。嫂嫂的父亲;聪儿未来的公公;本来是个没主见的人;是个万事好商量的人;老妈一骂;他细一琢磨;也来劲了;也是呀;咱家穷虽穷;可人穷志不穷;这样的例可不兴破;破了例的话;那全村的人都要骂咱一家了;往后的日子还咋过呢。
嫂嫂住在李家庄。聪儿住在小柳村。相去不是太远;也不是太近。事情到了这一步;双方都不想崩。又都不想让步。还是年轻人活泛些。聪儿做主答应了那头;嫂嫂也做主答应了这头。双方几乎是同时出的门;就像是商量好了;一个走水路;一个走旱路;时辰上也错开了;独独瞒了嫂嫂的奶奶;聪儿的公公也乐得捋起袖子;准备通吃两头的喜酒。
瞒一刻;却不可能瞒多久。这边厢嫂嫂早早就出来了。走的水路。却早早就进了房。那边厢;眼珠子望得进出来;也不见迎新的队伍。日已渐西;终于听到“突突突”的响;接着;村头出现了拖拉机。一部跟着一部。嫁妆早就发过来了;可到了这阵子;就是不见新娘下车。
新郎说;走到半路上;聪儿要下来解溲;可进了青纱帐;就再没见她出来。抽了两根烟。等得心焦;大伙儿就下地去寻。哪里还寻得到。
“呆子啊。哪有新娘半路上解溲的呀。”
“可她说了;我也不能不肯呀。”孙子争辩道。
“个呆子;你让人家耍了呀。”奶奶抢天呼地。转头又骂同去的老二;“你个杀头;他不经事。你也不懂么?”
二叔给一骂;也下不了台:“娘哎;你说这事儿;叫我咋个拦。”
“那你们咋就不回头去找哩。”
“咋个找?人家可是把人交给我们的;就是去了;又咋个开口法!”
“败家子儿;全是败家子儿。”奶奶说;“就算找不着;也好拦住丫头进房呀。”奶奶这一提拨;众人才醒过来。二叔手一舞;拖拉机们又突突突地响起来。酒是顾不上喝的了;也没脸面喝。把人领回来要紧;领不着聪儿;也得把丫头抢回来呀。拖拉机手们有些灰头灰脸;恨得牙根痒痒;这遭事。他们还是头一回经。他们把车开得飞快;到得聪儿的家;已经是后半夜。
酒席散了。新人早就入了房。聪儿的爹晓得儿子不容易;早早就好言好语好烟好酒;打发了那些后生青皮。听到外面叫门。里面的人有些吃惊。外面的人也不说什么;只
是叫门。开了门;就问聪儿呢。聪儿不是你们带走的么。那我们家大丫头呢。大丫头;哪个大丫头?噢;你是说新娘子么。正说着话。新娘子也出得房来。新娘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推醒新郎;开始穿衣。收拾齐整的新娘。一边出来;一边抹着头发。头发是有些乱。黑黑的脸透着红润;身子骨也像是晕乎乎的。
“丫头;咱们走。”二叔说。
“我不走;”丫头说。“我为啥子走。”
“姐啊。”弟弟上前一步;拉住姐姐的膀子。
姐姐想挣;没有挣:“咋的了;兄弟?”
“那个聪儿;跑了。”弟弟抓住姐姐的手;呜呜呜地哭起来。
聪儿这一跑;就是一年多。谁也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一年多后;聪儿回到家;哥哥嫂嫂的伢子已经满炕爬了。聪儿住的房已经由哥嫂住了;聪儿就搬进后面的蚕室住。
“死丫头;你还晓得回。”爹骂道。心里却有块石头落了地。
“不回;我还能到哪去呀。”聪儿笑嘻嘻地说。她晓得爹是不会把她咋样的。爹一向宠她;宠得拿她没办法。娘呢;抱住她直落泪:“聪儿啊;可别再往外跑了;再跑;娘可吃不消了;”
“娘。我保证不跑;再也不跑了。”聪儿依在娘怀里;哭没哭;鼻子有些酸。
抹去娘的眼泪;聪儿就去逗弄哥哥的伢。那孩子可一直盯着她瞅呢。聪儿转过身去;从包里掏出一大捧的玩具和糖果;哗啦啦地撒在炕上。孩子扑腾开了;抓住一个当当鼓;就往聪儿这边爬过来。
“这伢。和你有缘呢。”嫂嫂说。
聪儿一直觉得对不住哥哥;尤其对不住嫂嫂;不承想倒是嫂嫂先开了口;和她招呼。哥哥帮她支了床;嫂嫂帮她捧被子;铺床单。一点没要娘动手。
听说;嫂嫂只是孩子满月;回去过一趟。没住几天;又着人带信;叫哥去接回来了。
在家呆的日子久了;想必那边也晓得她回了;但那边并没有来闹。一来;聪儿结婚时;没办证;连婚帖都没办一张。二来;聪儿想;肯定是嫂嫂给家里递了话;那时都没成;现在还能成么。
忙时收割、播种。闲时。聪儿就和嫂嫂坐一起;接宝似的逗伢。她们一坐;娘就跟过来。娘说;个死丫头;嫌娘老了么?怎么尽缠着你嫂子呀。娘当着她俩的面骂;说明娘是欢喜她们这样好的。聪儿和嫂嫂就一起笑。瞅瞅旁边没人;聪儿会说:“嫂子;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觉得对不住你了。”
“啥对不住呀;你不要乱想呀。”嫂嫂拍拍孩子的背说。
“真的呀;我是真的不安。”聪儿说。
“你不安;那你就到我家去好了;你去么?什么时候去;都来得及的。”嫂子抿嘴一笑;故意逗她;“想去了;就告诉我一声;我让那边来接你;”
“可;可是我……”聪儿结巴起来。
“行了;我不为难你了;”嫂子说;“其实啊聪儿;你做得很对的。”
“我做得对么?你不会恨我么?”
“我怎么会恨你呢?”嫂子说;“其实那时;我也有那个想法的。”
“啥想法?你也想过跑么?”聪儿惊奇道。
“是的;我还真想过。”嫂子说;“就是进了房;我还在想哩。”
“可你咋没跑哩?”聪儿问;“是不是见了我哥;就喜欢上了呢?”
聪儿的哥正在菜园里;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往那里瞅;哥哥也不时往这边瞅;又赶紧埋下头干活。
“你说;你哥有什么我喜欢的。”嫂子说着;装着样子哄宝宝;倒是把睡熟的宝宝弄醒了。待孩子重新睡过去。嫂嫂说;“我是没你那个胆呀;聪儿;你说;我能往哪里跑哩。”
“唉。”聪儿叹了口气;“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跑呀;往哪跑都行;跑得远远的就行。”
“瞧你;又说呆话了;”嫂嫂装出生气的样;“这么说;你是希望我跑的哕。那好;我马上就跑。”
“没问题;”聪儿说;“你现在就可以跑;聪儿给你做掩护;聪儿随后就到。”
说着说着;俩人又吃吃笑起来;惹得哥哥直起了腰;爹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