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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她不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她这样对你说过?”
“没有,但我想象得到。”
孙羽眼中似有笑意。
又是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池面荡起了一片涟漪。
“吹皱一池春水……”孙羽到底笑了出来。
“孙兄是笑我自作多情?”
“你以为?”
“不,“柳展禽一声长叹,“心有灵犀一点通,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说出来。”
“哦……”
“纵然她不说,我也听得出,看得出她心中的寂寞,悲哀……”
柳展禽当然听得出,看得出,他并没有忘记那一夜,那一夜……
柳依依,花可可,云淡淡,月弯弯。
小池旁边,也有些月,也有些风,也有些香。
水影浮花,花影动帘栊。
人在帘栊中,琴声,歌声却已传到了帘外。
柳展禽披了—身花影,就负手木立于小池边,帘栊外。
琴声悲苦,歌声又何尝不幽怨……
恰相逢,又折鸾和凤,
往事如春梦,
倩飞鸿,欲寄音书,
恨少丹青,描不出心头痛,
纵青云路可通,怕红颜命易穷,
向风前强把孤弦弄……
“向风前强把弧弦弄……”柳展禽凄然一笑,“她并非无情,只是不幸错嫁了—个无情夫婿……”
“你因此怜惜?”
“不单止怜惜!”
“要不是,为什么要到今时今日?”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不肯答应?”
“我没有问过他,我甚至也没有见过他……”
“那么你又怎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我……”
“你不敢面对现实!”
柳展禽痛苦地垂下了头,突然这样问:“孙兄可曾听说过‘—剑杀龙手’祖惊虹?”
“祖杀手?”
“你认为他的武功怎样?”
“左手剑未逢敌手。”
“他也是左手剑的能手,江湖中传说,十八岁他初出道的时候,就找上了祖惊虹比剑,竟然能够接下祖惊虹雷霆三十六击!”
孙羽虽然蒙着面,看不出他的神情变化,但他的眼中分明已露出了惊异之色。
“孙兄又可曾听说过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
“全都是当代高手。”
“却都先后败在他剑下。”
“这个人到底是谁?”
孙羽眼中惊异之色更浓。
“沈胜衣!”
孙羽顿时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震,脱口惊呼:“沈胜衣!”
柳展禽出其不意竟也给吓了一跳,随问:“孙兄也知道此人?”
孙羽呆呆地怔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柳展禽在问,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说什么。
柳展禽更是奇怪,忍不住追问下去,“孙兄莫非认识他?”
孙羽依然木立不应。
柳展禽急了,猛提高嗓子:“到底怎样了?”
孙羽—如睡梦中突然醒来。浑身又是一震,目光暴闪,逼视柳展禽,像箭、像刀、像剑,森冷、锐利、闪亮。
柳展禽猛吃一惊,不知不觉间,倒退了两步。
孙羽目光更见凌厉,一身衣衫竟似无风起舞.人未动,剑在鞘.杀气已飞扬。
杀气迫人眉睫。
柳展禽也感觉到了,本能地反手握住了腰插玉箫。
一刹那,只不过一刹那,杀气突然又消逝,孙羽在冷笑,“你是说沈——胜——衣!”
“正是沈胜衣!”柳展禽吁了一口气,松开握住玉箫的手,“孙兄认识他?”
“认识。”
“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真心话?”
孙羽冷笑。
“看情形分明不是,不过孙兄不说,亦是无可奈何!”柳展禽一笑,转过话题,问:“对于这个沈胜衣,孙兄自问有几分把握?”
孙羽只是冷笑。
“可要我联手?”
“用不着!”
“那么说,孙兄是成竹在胸了!”
孙羽不答。
“要不要我描述他一二?”
“对于他你知道多少?”
“惭愧,我只知道他二十四五的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发长披肩,爱穿白衣,因为用的是左手剑,所以与人迥异,一口剑是斜挂在右腰……”
“我说过认识他!”
孙羽突然截住柳展禽的说话。
柳展禽苦笑,“我能够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
“那么你最好闭嘴。”
柳展禽只好闭嘴。
孙羽也无言,好半晌,忽然问:“还有什么?”
“没有了,只问孙兄何时可去?”
“现在就去。”
“何时可回?”
“此去不回!”
“钱?”
“钱已多余!”
“我怎能过意得去?”
“目前你还用不着这样说。”
“孙兄亦是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信得过孙兄。”
“多谢。”
“事成之日,孙兄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
“不怕言之过早。”
“不怕!”
孙羽冷冷地望着柳展禽,一甩头,突然说:“珍重!”
“且慢!”
“五年来,孙兄一直与我蒙面相见,今日一别,再会或恐无缘,还请……”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只管说…”
“你我之间只是雇主关系,我从来就没有将你当做朋友。”
柳展禽神色一阵异样,就像是给当面掴了一巴掌。
“错过今日,便成陌路,我一定会将你忘记,你最好也将我忘掉。”
“我明白孙兄的心意。”柳展禽黯然,“但望孙兄此去,回复本来,而我,一待事成,亦自洗手不干。”
“柳兄爱她如此之深。”
“她也是—样。”
柳展禽笑在眼里,笑在心里。
“是真的话我倒希望你俩能够同谐白首!”
“多谢!”
孙羽一跺脚,再声:“珍重!”
“且慢!”柳展禽忽又叫住。
“柳兄几时变得这样子婆婆妈妈?”
柳展禽轻叹:“既是此去便成陌路,孙兄何不留片刻,听我重吹当日一曲?”
孙羽没有作声,也没有举步。
柳展禽取过玉箫,调寄点绛唇,呜呜的吹了起来。
孙羽静静地听着,蓦地里一声长啸.按着调子,引吭高歌
可爱中秋,雨余天净
西风送,晚霞归洞,
凉露沾衣重……
箫声、歌声,直冲云霄,剑气,杀气,摧落了千瓣梨花,万丝柳絮!
秋光宇宙,夜色帘蟾,
谁使银栊吞暮霭,
放教玉兔步晴空,
人多在,管弦声里,诗酒乡中!
萧声更急,歌声更响,人舞在梨花柳絮中。
剑光如匹链,似惊虹!杀气更浓!分明是春初,竟似已秋暮!
烂银盘拥,冰轮动,
碾玻璃万顷,无辙无踪,
今宵最好,来夜怎同,
留恋嫦娥相陪奉,
天公,莫教清影转梧桐……
箫声急落,剑光狂飞,满地梨花柳絮又被剑风激起,点点粉碎!
孙羽心中千重恨,万重怨,也似已尽寄歌声,剑影!
直须胜赏,想人生如转蓬,
此夕休虚废,幽欢不易逢,
快吟胸,虹吞鲸吸,
长川流不供……
听江楼,笛三弄,
一曲悠然未终,
裂石凌空声溜亮,
似波心夜吼苍龙……
唉——我今欲从,嫦娥归去,
盼青鸾飞上广寒宫——
箫声未竭,歌声突断,人影一敛,剑光亦敛散,铮的剑已入鞘,孙羽突然仰天狂笑:“才不过春初,几时等到得秋暮,这里无长川,这里无梧桐,又哪来夜月,又哪来西风送,又哪来凉露沾衣重,又哪来嫦娥相陪奉……”
狂笑声中,孙羽就披了一身梨花柳絮,踩着遍地柳絮梨花,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朝雾淡淡的还未散尽!
狂歌笑语却都无处追寻。
空余一缕凄凉的箫声飘忽在小池边,梨花旁,柳树下。
孙羽终于消失在薄雾中。
柳展禽缓缓放下了玉箫,目光凝视着孙羽的去向。
朝雾迷蒙,他的目光也是迷蒙一片。
是朝雾迷蒙了他的目光还是他的心。
“二千两,二千两黄金!”他的嘴角突挑起了一丝奇异的笑意:“你懂得自己去找生意,赚大钱,当然要离我而去。”
“若不是你真的从此罢手,又怎会再为我冒险?”
“我一生最恨就是被人欺骗,孙羽呀孙羽,你若是欺骗了我一定会后悔。”
“我一定要你后悔!”
柳展禽自言自语,猛地背转身,奔向池畔的小楼。
一个人的外表不一定等于内心。
一个人口里说的与心中想的更未必一样。
雾渐散,风仍旧一阵又是一阵。
风中突然响起了两声狗吠!
两只一身金毛的猎狗嗅索着窜出了花丛深处,柳荫荫处。
狗颈上套有皮带!皮带操在柳展禽手中!
“汪汪”的又是两声狗吠,两只猎狗猛奔了出去。
柳展禽一笑。
这岂非孙羽的去向?
雨后天,轻寒。弄晴莺舌出众巧,着雨花枝分外妍。
杏花,春莺啼在花枝头。过了这片杏林,江宁府城也就不远了。
花林中一条小径,径上铺了落花,一个人踏着落花而来。
落花如梦凄迷,色未退,香还在,但这个人脚步过处,落花便与泥同,色香俱杳。
好无情的一个人。
这个人二十四五年纪,七尺长短身材,一身白衣,发长披肩,剑一口,斜挂腰右。
沈胜衣!
衣白,他的面色比衣还白,比雪还要白,他的神情更是比雪还冷。
他的相貌平凡,但任何人只要看上他一眼,都绝对不会再有平凡的感觉。
他的眼,闪亮,锐利,像剑。
眉宇间,三分落寞,七分肃杀!
他一踏入杏花林,周围便似也平添了一层肃杀的气氛。
杏花无语,就连莺鸟也封住了嗓音,好厉害的杀气!
剑仍在鞘,杀气当然不会发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