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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图,得出结论,算上曲折,和山岭的起落,我已经在离邓家院子直线距离五十公里外的地方了。
不错。
“穆炎,我们是去哪?为什么早上不直接往东?”
他不语,只是伸出手来。
“先来后到,我先问的,你答了再还你。”
不过,你要是抢回去,我也没办法。
他扫了一眼我在地上画的。
“这是邓家院子。”我拿树枝指指开头处一个圆圈,“这是茶摊。”点点折弯处的四方形,“现在我们在这里。”往末尾一插树枝,拍拍手上的泥。
他拔过树枝,在上头斜斜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从东北方走向西南,在茶摊东边十公里处和下午的那条线相交。
“梁。”一指东边。
“赖。”一指西边。
一眼扫过来。
我乖乖奉还。
有人带路就是不同,一天之间,我已经跨越边境了。
此时代家国的观念尚比较重要,邓家在梁有势力的可能性不大。即使有,也不会为了一个破相的旧男宠费事。
所以,我安全了,也自由啦。
穆炎在烤着兔子。
我无事可做,咬着饼子等大餐。
一边却已经困得不行,真的是累了。
忽然听到身后有猫头鹰的叫声。
回头看去,两个滴溜溜亮的小灯笼瞪着我。
我抬手朝它小幅度挥挥打了个招呼。
它拍拍翅膀惊飞。
被我吓跑了。
正转回头,眼角撇到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看回去。
刚才那里,树下,灌木脚边,周围隐隐约约降临的黑暗里,可爱无比的绿白色小花簇成冠序,随风微动,朝我打着招呼。
是三七那,有了它的根谁还怕水泡啊!
但这会会,打死我也不想走路了……
“穆炎。”
他没反应,只是照顾着火上的烤兔子。但显然是听到了。
尽力在地上写了大大两个端正漂亮的字。
“这是穆,和炎。”在旁边添了个火字,“炎字的一半就是火。”凑过去些,“我帮你烤一会兔子吧?”
穆炎乜了一眼地上的痕迹,警惕地瞟了我一样。
被看穿了……厚着脸皮指指二十来米开外的一丛小草,“那个是三七……你帮我挖一些?”
八
次日,日落。
这一整天的山路下来,我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
大概上下坡着力较多的关系,膝关节也来凑热闹,一阵阵隐隐作痛。
洗漱,拔了几株九节茶,把自己扔到火堆旁边。
嚼烂了昨天的三七根,照例处理了水泡。找了块扁平的石板,拿了块小的,在上面砸啊砸,碾啊碾,捣烂九节茶,敷到膝盖周围。
不知外用有没有效果,权作安慰吧。
“穆炎,要走几天?”
若是日子长,还真得好好和他打个商量。强度太大,晚上刚刚收口,次日又磨得惨不忍睹,我可不想脚底溃烂,关节挫伤。
“明日下午到。”
我长长舒了口气。
对了,五个字,第二次见他说过这么长的话。
“穆炎,我帮你烤山鸡吧?”
穆炎看看我,递过来两根长树枝,站起来。
“阿……这个……今天没有三七要挖……也没有别的事……”抬头看看他,摸摸鼻子,从包里翻出一小包盐,和路上顺手摘的几样植物,“那个……穆炎那,烤东西吃好歹放些调料吧……”
昨天那只兔子,作为我莫名其妙醒过来后看到的最大的一块肉,金黄金黄的,样子诱人得很。
美滋滋恶狠狠一口咬下去,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原来,死士的训练里,并不包括哪怕是最简单的烹饪。
盐是我怕脱水,原先就备下的。
穆炎把鸡处理得很漂亮,扭断脖子的手法利落干脆。可以想象他杀人时候也是一样的活计。
拎着山鸡的脖子,摸摸自己的脖子,赶开这些思绪,往鸡掏空了的腹腔里涂一层盐,塞上野山葱。
“你伤好全了没?”
他冷冷剔过来。
“……”我缩缩颈子,“这里有几样调味的东西带伤的人吃了不好。”
盯了我半晌,极慢地摇了下头。
“哦。”
八角茴香应该没有问题,反正也不多,两边平分塞了。
松子当然没事,可惜这季节熟的松塔很少见,否则就美了。
生姜大概不好吧。
桂皮呢?
算了,还是保险些吧。他不是吃惯了没味道的么,应该没差的。
一股脑把剩下的东西全塞小了些的一只山鸡里,翅肋鸡腿上抹了些盐,我开始烤。
好香啊……
有史以来,我是说到了此间后,有史以来最美的一餐了。
可惜。
对着火边架着的小个山鸡打了个嗝。
一个鸡腿两个鸡翅,两张饼子下肚,我已经投降了。
穆炎?
他进山后就整一个肉食动物,根本没有沾那一斤面食。昨晚那只兔子又肥又大,我不过消耗了一条后腿而已,其余全归他处理。
也难怪,参照他昨天显露出来的正常食量,柴房里那半个来月,没有宰了我充饥已属万幸了。
喝了些水,窝到一边,梦周公去也。
穆炎没有叫我值夜,我也不敢自不量力去问他这事。昨晚歇脚到今早出发,不足四个时辰。这里头还有拾掇和饭食的时间,于我真的已经是极限。
有些训练可以使人在睡眠中保持警觉,穆炎可以的吧。
我从不认为,自己会见到他睡着时候的样子。
九
山下,东边略偏南处,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约约几间农舍了。草顶泥墙,不知道漏雨不。
看着容易,走到那里大概还要两个来时辰。
所以穆炎和我照例歇下来,午膳。
想到吃的,我略略有些疑惑。
昨晚我的那只山鸡没有吃完吧?
为什么今天早上不见了呢?
当时起来,穆炎照旧已经料理了食物,我匆匆洗漱,而后塞了些东西就跟着他赶路,没有顾得上细想。
早上的确只有一只新烤的兔子。
莫非这家伙的胃口又变好了?
打开包裹,却看到一条腿的山鸡躺在里头。
在这里啊。
撕下些肉裹在饼子里啃,其余的当然又归他。
那山村看起来几十户人家,不知……
嗅嗅。
鸡肉里没有桂香生姜的香,山楂刺梨的酸味。
只是些微松子和八角的清香。
……
原来如此,我说烤熟了的山鸡为什么还会长个呢。
心里暗笑,面上憋得实在艰难。
偷觑觑穆炎。
他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周围的空气却骤然降了几度温。
“我……我去解手。”
穆炎不该在这种时候来这招。手里硬硬的饼子忍不住被我捏得变形,不得不匆匆找了个借口溜到一边。
然后蹲在十几米开外树后大丛的矮灌木下,捂紧嘴,无声闷笑。
实,实在是,太,太过……
咳,咳咳……
张家坡的村长,三十左右,只是我在此间估人岁数还不准,可能出入不小。络腮胡子,架着杆烟,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主子家没落,我们这些旧仆旧人没什么用的都给遣散了。外头战乱流离,我无依无靠,无家无老小,原先的城镇里生计不好讨,机缘巧合认识了这位……壮士,才投奔过来的。”我瞟了眼门口穆炎,他还是一顶黑纱斗笠压得低低,这不是在说本人身份不善么……
“壮士谁家事主?”村长忽然冒出一句。
……完蛋了。
“镀城梁家。”
呃?
他回答了?
声音压得变形,和路上偶尔吐的几个字不同。
“后坡倒也有几家小子争气,与壮士共主。”
我低头思量,试着弄懂他们这话的意思。能对着穆炎这副打扮说得如此随和甚至带了几分尊敬的,莫非死士的是种很光荣的职业?还是因为梁家实在不小?
后坡,应该是村里的划分,前村后村,前坡后坡。
小子争气……梁国境内,姓梁又有死士的大户人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明知道自己有家有乡的不会和穆炎一样,家仆轿夫之类了。
共主,是说别妄想糊弄人么,或者……你尽管把这个人放这里我们会替你好好监视?
怎么监视?关牛栏里?
奶奶的。
真要这样,我还不如光明正大到城镇里混口饭吃。货物流通虽还不发达,生意总是有的。管帐的要信得过的,大概不成。酒楼掌勺的,我能胜任。茶楼沏茶的,我也没问题。这年头茶楼是真正喝茶的地方,只要手上漂亮,破相并无大碍,大不了遮个脸。或者点心铺子的师傅?再退一步说,替人代写写家信就差不多能养活自己了。
穷途末路了,还可以考虑剽窃前人的诗文卖点银子,多少总记得几句。
至于谋士之类的职业,绝不考虑。
可是……
小隐隐比中隐隐安逸得多。
我考虑来考虑去,左右摇摆,村长自顾自抽着烟,屋子里只有他咂烟管的吧嗒吧嗒声。
“他识字。”一片寂静中,穆炎冷不丁冒出一句。
“哦?”村长猛然凑过来三十公分。
心脏一缩,我一口气噎不上来,差点没厥过去。
他他他,会自己开口说话?
以为我被他吓到,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村长在桌沿上磕了磕,敲出一小堆烟灰,起身朝外头扯了嗓子喊,“小六家的,收拾间屋子出来,咱坡上有扶得起笔杆子的啦!”
十
张家坡姓张的占大多,余下主要姓万和朱,再就是一些散姓户。一共六七十户人家,大多三口以上,也有几户刚刚分家,新婚还没子女的小夫妇,和丧了偶的男女。与宋明清的三贞九烈不同,这世间鳏寡大多很快再嫁再婚。
日子总要过下去,单亲家庭实在不容易,属于暂时现象。
孤儿寡老不是没有,不过都有本家或是村长安排了近些的亲戚邻居养了。一征役,谁也说不好自己会如何,没人敢不积些德,何况农耕猎户的人家本来就厚道淳善。
村长是村里的老大,干活是好手不必说,否则怎么能服众。为人比较机灵些。赋税什么的,都是他收齐了交上头的。
被村长安排给我腾屋子的小六姓张。别看名字如此,庄稼活,进山打个猎,也都是一把好手,比起村长寡言老实些,村里说话也算有分量。
前几年闹大虫,受害的几村几乡的猎手商量了除害,张小六也在其中,出力不小,后来抗了那老虎去镀城请赏,得的银子因此多了些,家里屋子添盖了两间好的。
所谓好的,就是墙里砖比泥多,屋上盖了瓦。
所以说,村长安排总是妥当的。
村里盖房,地是没有问题的,房梁山里伐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