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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暖阳,高照。
《全书完》
番外:残宵醉
春夜沉沉,残宵漫漫。天边一轮明月如镜,泄落一地似水月色。
此际天候正晴,夜空中仅得几丝稀薄的云气。微风中寒意已褪,转带上一种暮春时特有的舒爽凉意。
抬眼望了望那当空明月,又望了望所处小园四畔盛开的繁花。风清月皎,美景良辰。如此春宵,合该同如玉美人共渡才是……可眼下对着的,却偏偏是个和自己年岁相若的男人。
--虽说在他而言,面前这人,可比任何美人都要来得令他心动。
于心底不大正经地一番自嘲后,莫九音回眸扬手,以掌覆上了对坐男子已空的杯。
后者本欲斟酒的动作因而停下。深染醉意的眸子抬起、似有些迷茫地对向了阻止自己的友人:「怎了,九音?」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别喝了。」
神情是如旧的潇洒平和,与友人相望的双眼却带着一丝少有的、近乎强硬的坚决。
察觉到这一点,那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的面容露出了个不大甘愿的表情。
「再喝点有什么关系……横竖南安寺的事儿都同你交代完了,便让我再好好醉一回……」
说着,他索性连杯子也不用、拿起酒壶仰头就倒--只是这壶口还没对上嘴,就给莫九音出手拦了下。
本是打算一口气夺走的,可白毅杰醉归醉,反应却半点也不含糊。一见两人于酒壶上僵持住了,本持着酒壶的手忽尔一松,竟已带着三分劲力直朝莫九音脉门袭去!
这一招来得突然。后者见状,一个用劲稳稳地将酒壶抛向半空中,而趁壶落下前的空档翻掌反扣、挡下这一击并阻止他趁机夺酒。可对方又岂会轻易受制?一个变招再次出手袭击、夺酒。两个人、两只手一时就这么于石桌上展开了番激烈的「打斗」。
二人皆为当世有数的高手,又实力相若,这番打斗自是难免僵持。只见那罪魁祸首的酒壶数度落下而旋即被再次抛起,却是半点酒液也未曾洒出;而石桌上的两只手亦以着惊人的快速不住变招相迎--
多少是因为清醒得多的缘故,最后占了上风的,是莫九音。
「别喝了。」
眉尖微结,脱口的语调已带上了几分强硬:「若只是为了醉倒好好睡一觉,还不如让我打昏了事。」
见他连语气都变了,白毅杰这才认命似地松了手、任由他将酒壶远远拿开。
俊美面容之上醉意仍旧。原先的不甘愿已淡,取而代之的,是太过复杂的一丝苦笑。
「……难得见着你动气吶,九音。」
「知道就好。」
略带不悦地回了一句,本有些严厉的目光却在望见那唇畔的苦笑时,悄然转柔。
些许疼痛,亦因而泛起。
明明是早已看过无数遍的一张脸,可瞧着这人的每一刻,随之萦绕于胸口的情感却依旧太过复杂、也太过深刻。
曾经,那是交错着鄙视、嫉妒与不屑的敌意……但随着时光流逝,鄙视与不屑逐渐转为欣赏。尽管敌视依旧,凝视着他的视线却已再难别开……
待到察觉之时,他视线所及,早已满满的全是他。便连思着惦着的,也始终只有他。
一直都是如此吧?因为不甘心而尝试着抗拒,却只是让自己更为深陷……
「九音……」
中断了思绪的,是身旁友人的一声低唤。
察觉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望出了神,莫九音心绪微乱,但仍是强作平静出声一应:「怎么?」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什么事?」
语音平稳依旧,心绪却已因他难得略显吞吐的口吻而更乱上了几分。
当不至于被发现才是吧?虽因见着友人酒醉而少了几分对情感的压抑,但以他的自制力和友人一贯的迟钝而言,应该……
但见白毅杰双唇轻启,按捺已久的疑问已自脱口:「那个时候……为何你竟似半点疑虑都无便同意了将冽儿交给聂前辈?」
所谓的「那个时候」,指的,自然是兰少桦刚过世之时。
如此提问让本有些心惊胆颤的莫九音松了口气,却也同时感到了几分落寞。
终究还是没有发现吧?也难怪……迟钝如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察觉分毫,又怎会因自己一时的失神而发觉了什么?
对心底太过矛盾的那份落寞感到无奈,面上神情却始终仍维持着先前的潇洒从容。他稳了稳心绪,并未回答而是一个反问:「为何这么问?你不也相信他了吗?」
「可他现身的时机毕竟太过巧合。当初我虽凭着直觉相信了他,心底却仍难免存疑……连于大哥也曾几度提醒要我小心。偏偏是平时最为理智的你,于此事上却从未表达过半点意见,甚至还一派乐观其成……」
「……我之所以什么也没说,并不是因为相信他--这八年来,我始终未曾相信过聂昙。
但不论存有多么大的疑虑,以冽儿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将他交托给聂昙而已……这既是唯一的出路,意见什么的自然没必要。」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因其所言而露出了个理解的表情,唇畔笑意苦涩未减,白毅杰一声轻叹。
「我虽感觉得出聂前辈是真心对冽儿好,却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年年亲往东北探他……眼下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会这么说,表示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天真--聂昙虽未显露分毫意图,却不代表背后没有隐情。行事总是谨慎些的好。有些事,经历一次就已太过足够。」
「……也是。」
另有所指的话语令那面上的苦笑为之加深,几分哀凄,亦悄然染上。
--那是唯有对着莫九音时才会显露的表情。
带醉的眸子袭上悲切。此时的他不再是叱咤一方的擎云山庄庄主,而是「白毅杰」,一个于八年前痛失爱妻的男子。
那作为「擎云山庄庄主」所不允许的一切软弱,也唯有此时能毫无压抑地完全流露--一如这八年来的无数夜晚。
「吶,九音。」
又是一声低唤过,悦耳音色却隐添了几丝轻颤……「你定十分后悔吧?后悔……把少桦交给如此无用的我。」
「毅杰--」
「我不但没能保护好她,还总让同样痛苦的你反过来安慰、支持我。心里想着『只有你能了解我』,却忽略了这对你是何其残酷的……」
「别说了……别说了,毅杰。」
二度强硬了语调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莫九音一个抬手紧握上友人微微发冷的掌。
「我所陪着的不仅是『少桦的丈夫』,同时也是我莫九音唯一认可且愿意为之效力的人。在此听你诉苦是我心甘情愿,如此而已。」
「……你安慰人的功力还是一样高明。」
「过奖了。」
「方才便当我没说吧……九音,再让我喝一杯好吗?我保证是最后一杯。」
终于是释然地这么道了句,他紧紧回握住友人的手,可接下来话却让听着的莫九音有些哭笑不得。
虽知不该再让他喝下去,但瞧着眼前容颜那依旧令人心愀的神情,这心,一时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松开了那已逐渐温暖的掌,莫九音取回先前给搁到一边的壶,往白毅杰杯中倒了小半杯酒。
后者并未因杯中连五分满都称不上的酒发出任何抱怨。他只是略一颔首示意后,提杯仰首、将那杯中酒液一饮而下。
仰露的喉结几个颤动。待到酒尽杯落,那本自饮酒的人已然失了气力般颓然趴倒于石案上。
果然……
面上没有分毫惊慌或愕然,瞧着那动也不动地伏趴案上的躯体,莫九音唇角苦笑扬起,而自一声叹息。
白毅杰本就不擅饮酒,虽在一定范围内仍能保持理智清醒,可一旦超过便会完全醉死--他一心求醉,自不会运功躯散酒意。而方才的那一小杯酒,则成功的让他就此醉倒。
明知不该纵容这多少称得上是逃避的举动,可每每瞧着那眉宇间无尽的愁色,莫九音便难以狠下心肠继续逼友人保持清醒。
彼此相识二十多年,以他心思之细,当然早弄清了友人酒量的底限……先前那一小杯酒,就是他的默许,对于白毅杰又一次的求醉、逃避。
他从来不是个软心肠的人。该当决断之时,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来得心狠手辣--同白毅杰化敌为友前,他本就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虽因心计极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邪」气,却也是个难以捉摸之人--但唯有对着白毅杰,他硬不下心逼他,尽管清楚那是为了他好。
正因为他是白毅杰这八年来唯一能诉苦的对象,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清楚兰少桦的死,究竟对友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这八年来,他一直听着、看着……听着他一次次地自责懊悔思念、看着他一遍遍地借酒浇愁、求醉。
时间并未冲淡一切。时间只是让那眉宇间的沉郁哀伤藏得深了些,却也更浓了几分。
他一直陪着他,所以他很清楚……这八年来,白毅杰是多么痛苦。
若就此沉溺酒国、颓唐不振便罢,或许还真能麻痹心底的痛。可白毅杰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不得不清醒着,直到夜阑人静,才能于酒、于梦中得到一丝逃避的余暇。
或许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才会怎么样也狠不下心吧?
苦笑化为满满的不舍与疼惜。凝视着的眸,亦同。
而甚至……染上了几分一直深藏着的情意。
「既然都醉倒了,要怎么做也就由着我了……」
半带自嘲的如此低语着,莫九音起身上前扶起友人乏力的躯体,让他搭着自己的肩、右手圈揽上他腰际,半扶抱着将他带入客房。
带酒来诉苦,然后醉倒……这八年来白毅杰留宿他这儿的次数只怕不比睡在自个儿房中的少。推门、入室、上床、更衣。一连串动作熟练到让人无奈的地步,却又于无奈之外带着几分可悲的喜悦,对于这份信任与依赖。
伸手替他拉上被子后,总算安顿好友人的莫九音于床畔歇坐了下,垂首望向身侧因沉睡而显得毫无防备的面容。
俊美依旧的容颜瞧来不过三十许,鬓边却已杂了几丝白发……便是醉倒熟睡着的此刻,那眉宇间的沉郁也始终没能完全消去。
莫九音一个抬手,轻拂开那容颜上微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