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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羿望着小周后,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庞,满是凄苦落寞。不由得心生怜惜,害怕吓着她,便退后了几步,这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小周后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回头,看不清凉亭里的人影,慌忙问了一声:“谁?”
“是我。”冷羿柔声道,“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
“羿哥啊。我……,我没事……随便走走。”小周后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冷羿走了过去,在她身边栏杆上坐下:“见你没有去听戏,便去看看,说你一个人到后花园里来了,我正好也觉得听戏听闷了,也想到后花园来走走,所以就来了。你一个人傻坐在里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小周后也坐下,转身望着池塘,又默默无语了。
冷羿扬了扬手里的酒壶:“良辰美景,岂能无酒?怎么样?喝一点?”
小周后转头望着他,突然伸手过来,接过酒壶,凑到嘴边,仰着脖子,咕咚咚一口气往下灌,慌得冷羿赶紧的按住她的手:“哎呀!虽然你名字叫女英,是女中英雄,却也不能这样喝酒啊!”
小周后喝得太急,有些呛着了,捂着嘴不定地咳嗽。
冷羿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替她捶背。
小周后停住了,喘息着,侧脸看着冷羿。又要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酒壶,冷羿赶紧把酒壶藏在身后,笑道:“就这一壶酒,总的留一点给我嘛。”
“我想喝。给我!”
冷羿望着她,叹了口气,道:“只能喝一口,不能太快了!”
“嗯!”小周后点点头。
冷羿把酒递给她。
小周后接过,仰着脖子,又是咕咚咚的往下灌。冷羿只好又把酒壶夺了下来。摇晃了一下,已经去了一大半了。不由苦笑。
小周后喝了大半壶酒,很快便有了醉意,身子有些摇晃,低着头,望着水里的晃晃遥遥月亮不语。
冷羿知道,小周后一定是中秋佳节,思念远在南疆的丈夫李煜了。便仰望天空明月,悠悠吟诵道:“‘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土不堪回首月明中。’——却不知重光(李煜)兄今夕何处?是否也在对月感怀呢?”
小周后娇躯一颤,慢慢抬头,也望着那一轮明月:“羿哥,你写的这首词,他非常的喜欢,说这首词写出了他心地最想说的话。为此感慨万千,以至于失态……”小周后的话语有些哽咽,她吸了吸鼻子,转头望着冷羿,勉力一笑,“今夜中秋,你能否再作一首词,借此明月,遥寄于他?”
冷羿也望着她,见她那泫然欲滴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在月光下晶莹剔透,心中疼惜,缓缓点头。又望着明月,沉吟良久,方才缓缓举着小半酒酒,吟诵而出苏轼的那一首千古绝唱: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年共婵娟。
小周后一动不动地听着,冷羿吟诵完毕,她兀自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仰望明月,仿佛已经便变成了月下的一块玉石似的。也不说话,也不赞叹,也不震动,如同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冷羿知道,她此刻,只怕是已经进入了这首词描绘的那清冷幽深的意境里去了,才会这般呆呆的出神,便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望着那明月。
“高处不胜寒……,他现在,可是感到了这寒意?”小周后自言自语,声音缥缈得仿佛天边传过来的一般,“悲欢离合,生死相依……,千里共婵娟……,月宫嫦娥,可在为他翩翩起舞……?”
冷羿听着她的絮叨,不觉心头一沉。难道,自己七夕节时担心的事情,已然成真?
冷羿望着她,柔声道:“英妹,是不是重光兄他……?”
“他……死了……”小周后呜咽着,慢慢变成了悲泣。
冷羿心中黯然,叹了口气:“节哀……”
没等冷羿说完,小周后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头也不会往外就走。
“你去哪里?”冷羿愣了一下,起身追上去问。
小周后没有说话,径直往后门走。
冷羿生怕她出事,只好后面默不作声地跟着。
小周后出了后门,沿着街道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宅院门前,站住了。怔怔地望着大门。
冷羿抬头一看,却是李煜他们夫妻原先的府邸。
这府邸在李煜被流放之后就被罚没了,不过,皇帝赵光义并没有将府第处置给别人,便一直这样的闲置着。只有原先的看门的老者守着这空旷的宅院。
小周后快步上去拍门,怦怦的,好半天,出来了一个睡眼朦胧的老者,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有些不耐烦地嘟哝道:“敲什么啊?谁啊?”眯着一双老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周后,终于认出来了,赶紧的打开房门,躬身道:“是……,是夫人啊……,您,您怎么回来了?”
小周后没有理睬,径直往里走。
“哎呀夫人,里面黑灯瞎火的,你当心啊,让老奴给你打个灯笼!”
冷羿在后面道:“灯笼给我吧,你老放心,有我在,夫人不会有事的。”说罢,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灯笼,快步追伤了小周后。
小周后径直进了后院内宅,站在了院子里,望着黑漆漆的房子,在她的眼中,却是灯火通明,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坐在窗前,丈夫李煜为自己描眉。听他浅吟低唱: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
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丈夫望着自己的眼神,便如同陈年的佳酿,让人沉醉其中。“世上如侬有几人?”在他的眼里,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但再也挑不出一个能跟自己比拟的。
小周后慢慢走上台阶,推了推房门,推不开,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上面挂着锁。哽咽着拍门低语:“夫君,你怎么不开门?你的英儿来了,你怎么不给英儿描眉了?英儿还要跟你吟诗作赋呢!夫君……”
冷羿只能黯然地站在台阶下,望着她。
小周后轻轻抚着窗户,慢慢地,沿着走廊,往书房窗前走。
到了书房的窗前,清冷的月光斜斜的照下来,洒在窗下,而窗户上,却是漆黑的,看不清里面。小周后轻把脸贴在窗户上,仿佛又听见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丈夫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外,低低地吟颂声:
深院静,
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
数声和月到帘栊。
小周后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心地的凄苦如月光一般的铺满了全身。如中秋寒意,沁润进了内心的深处。
良久,她才起身,慢慢地转身,又沿着廊下往卧室走,仿佛,丈夫也跟着自己,吟诵着那让她心醉的诗句:
晓月坠,
宿云微,
无语枕边倚。
梦回芳草思依依,
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
余花乱,
寂寞画堂深院。
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
冷羿望着她那悲伤凄苦至极的样子,知道再这样听任她沉溺回忆中,只怕会神志迷失,留下病根的。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英妹,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小周后抬眼望着月亮,“是该回去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他已经去了天上,我却还在人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冷羿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往外走,小周后却不反抗,只是跟着,一直出了大门外。
出到门口,小周后却挣脱了冷羿的手,沿着街道往前走。走到一处珠宝店,指着道:“夫君在这里给我买给一根簪子!”又走到一处胭脂水粉店:“夫君在这里给我买过胭脂!”过一家酒楼,又指着道:“我跟夫君在这里吃酒……”
一直走到了汴河边,扶着一棵柳树,仰着头,望着摇曳的柳枝:“夫君,还记得我们在这里饮酒做诗看船儿往来吗?”轻轻吟诵:
风情渐老见春羞,
到处芳魂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
强垂烟穗拂人头。
冷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想好生劝她回去,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喊:“夫君!”
听声音正是卓巧娘。冷羿转头望去,便看见卓巧娘、成珞婕等人急匆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冷羿苦笑。
卓巧娘看了一眼兀自抱着柳树发痴的小周后,把冷羿拉倒一边,低声道:“妾总不见你回来,找了之后,说你跟小周后出了后门。我们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生怕出事。草穗这才告诉我说……,说英妹下午收到了岭南的来信,得知丈夫李煜已经突发疾病死了。我们一合计,估计她想回原来的家看看,于是我们去了他们原来的府邸,听门房说你们进去又出来了,沿着街道往这边走,所以我们就跟着找来了。得亏找到你们了。——她怎么样?”
冷羿回头看了看小周后,苦笑摇头:“她神志有些不清楚了。可能是伤心过度。”
成珞婕姐妹、花无香等女上前搀扶着她,柔声安慰着,连哄带拉的拥着往回走。
小周后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冷羿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羿哥,你的词,夫君一定听见了。你看,他在岭南那边朝我招手,月亮就是镜子,在那里能看见的!”
众人听得浑身都发冷。
回冷府的路上,小周后一路上都在说话,一会儿背诵李煜的诗词,一会儿又背诵冷羿抄袭的诗词,一会儿又说这她当初跟李煜如何,一会儿又说那里她作了什么事情。众女听得不由暗自担忧,心里祷告,她可千万别疯癫了。
回到冷府,卓巧娘她们搀扶小周后坐下,小周后却不肯坐,要到院子里看月亮,嘴里念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冷羿把花无香叫到一边,低声道:“怎么办?”
花无香忧心忡忡道:“她这是伤心凄苦过度,痰饮上迷心窍,神志不清,发为癫症。须得让她哭出来。”
冷羿想了想,点点头:“我明白了。”
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