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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第九医院旁边有家水果店,我会付钱买一篮水果,你明天上午去拿。东西在橘子里。”
“小心点儿,美琪。”
美琪在自己的手袋里放了一支钢笔和纸,披了一件衣服就匆匆赶往第九医院。
她自己开车,在夜色里行驶,心中有说不出的充实,只要可以为他做一点儿事情,她都愿意。
第九医院的住院部已经关上大门了,美琪和门卫说了一句什么,又塞给了他一叠钱。于是,美琪穿过传达室的房间,走向重病区。
夜已深,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美琪的高跟鞋的笃笃声。她真后悔没有换一双走路没有声音的鞋子出来。
墙上的指示牌显示,22床在二楼。
王澜走在初夏的阳光里,嗅着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新鲜空气的味道,这一切混杂成自由的味道。
他们居然以通共罪名不足而放了自己?是看在牛宝军是党国要重用的人的分儿上吗?还是他们没有精力来管这些小事呢?还是,他们佯装放了自己,监视自己找到自己的同党再一网打尽?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看到家里到处是灰尘,她立即挽起袖子清扫了起来。她爬到凳子上,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他们一家三口合影的镜框,抱着孩子的自己笑得灿烂,英俊的丈夫也表情放松,沉浸在天伦之乐里。那是他们在南京中山陵照的。
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每天下班,丈夫和孩子戏耍,自己在厨房做饭。后来,日寇的铁蹄踏破了山河,所幸他们都在南京大屠杀之前撤离了。可是,她年迈的爷爷却不肯走,说是舍不得离开老家,他要看着老屋子。孩子们跪在地上求爷爷随他们一起撤离,可是,倔强的爷爷就是不肯。她明白,爷爷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是中国的土地,这是自己的家,却要在强盗来之前放弃家里的所有,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那些古玩宝贝都要毁掉了。爷爷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先啊,所以,他决定玉石俱焚了。
后来,听说爷爷举起一把祖传的青铜宝刀,在冲向敌人的时候,被击中了。王澜从不敢想爷爷被击中的部位,她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疼痛起来。他们再也没有回南京,爷爷的尸体他们也不能收殓了,将来有一天回南京,到哪里去找呢?
天色已晚,家中都收拾干净了,王澜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就提着菜篮出门了。
菜市场里,人很多,她四处转悠着,不时地放一些菜到自己的竹篮里。
重庆红岩的八路军办事处。
接待王澜的办事员很热情:“你稍微坐一下,我要和上级汇报你的情况。”
稍顷,一位戴着眼镜的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向王澜伸出了双手,说:“欢迎你,王澜同志!我们到里面去谈。”
王澜在这里体会到了家的温暖,多日幽禁之苦得到了抚慰。
“王澜同志,你迈出这一步很勇敢,也很及时。既然你的身份暴露,军统那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幸你终于逃离虎口了。我已经和首长请示过了,准备把你送到革命圣地延安去。你愿意吗?”
“太好了,谢谢。”
“至于你还在昆明的母亲和孩子,你不要担心,毕竟那也是你丈夫的至亲骨肉,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刚好,今天晚上有一辆军用卡车,还有十几个青年学生也要去延安,你和他们一起走。你看如何?”
“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说的是哪里话。革命同志都是一家人。”
趁着夜色的掩护,一辆卡车开出了重庆市,王澜和年轻的学生们坐在小板凳上,他们在低声地谈笑着,王澜却在默默地流泪。别了,重庆,我的家。别了,宝军。
“王澜到了菜场你们就跟丢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和我说,以为她晚上还会回家是不是?你们这帮饭桶!”戴老板声色俱厉地训斥着两个手下。骂累了,他才挥着手说:“算了算了,你们出去做事吧。”
延安宝塔山下,中共特科情报处副处长陈恳正独自在月下散步。这里是他和白玉兰以前常常约会的地方,如今触景生情,不由伤感起来。不知道她在上海好不好。自从接到任务,她就和她的养父高明从延安转道云南,再到越南河内,搭乘法国客轮到上海。她要和活动在日本特高课势力范围内的地下党员进行单线联系,这项工作很重要,因此白玉兰是特科首长林永来亲自选定的。
中共在日本高层藏有鼹鼠,这是党的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们都宣誓过,要用生命扞卫这个秘密。党相信他们,他们不会给党的脸上抹黑。来延安的青年女学生很多,不过他对白玉兰的心从来没有更改过,没有人可以和他的玉兰比。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美,她不爱化妆,可是素面的她依然美丽动人,就像那朵高雅纯洁盛开在夏天的白色广玉兰。喜欢她的男人可以说有一个加强排,可是自身不够优秀,又如何能够得着那长在高高的树上的花朵呢?
但愿他们的爱情也如同那玉兰花一样高洁。他多次申请到上海去工作都没有被批准,还被首长打趣说自己真是儿女情长。
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陈恳可是觉得自己要是生在古代,一定是梁山伯那样痴情的男子。
十九
美琪一边走着,一边打开了手袋,那里面有一支手枪。她打开了枪的保险。夜深人静,这“咔”的一声是那么清晰,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知道,自己神经高度紧张,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对自己有所举动,她可能会立即要了他的命。
不过,她很少开枪,只是在射击场玩过,打靶成绩差强人意,真的要打活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中要害。
她边走边看着门上的门牌号,22床应该就在一上楼的地方,怎么没有看到呢?一直走到尽头,她也没有找到。
这个时候,有走上二楼的脚步声,美琪沉住气,掉转身,迎着这声音向前走去。原来是巡房的两个女护士,“护士小姐,请问22床在哪里?”
“就在第一间啊。”
“噢,谢谢。”美琪发现,每个房间都是两张床,刚才居然没发现22床就在第一个房间。
护士正好打开了22床所在的房门,开了灯。美琪在门外向里看了一眼,21床躺着一个老头,22床却是空的。
等到护士结束查房,美琪又问道:“22床的病人怎么不在?”
“小姐你弄错了吧,22床没有人住啊。”
“可能是吧。”美琪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她匆匆离开了病房大楼,打开自己的车,坐在驾驶位,心还在“咚咚”跳着,她觉得,这来回的几十米路每一步都走在钢丝上,提心吊胆的,终于走回起点了,安全返回。她向窗外看去,水果店、鲜花店都关门了,她如何传递今天晚上发生的情况呢?
“快开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美琪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是不是那个人呢?不对,是牛宝军!
她回过头去,果真是他。
她迅速发动了引擎,车子开动起来,她问:“你怎么来了?”
“没有水果店,我只好自己来了。”
美琪笑了起来。她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放松的,那就足够了。
“那是一张空床,我们被耍了。”
“也许他有难言之隐。”
“万一他就埋伏在医院外面,你不怕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吗?”
“你都不怕,我还怕吗,要死一块儿死。”
要死一块儿死,这只是牛宝军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美琪却享受在这样虚幻的快乐里,像美妙的肥皂泡,她不能去点破。
“你在哪里下?”
“我现在是无家可归,居无定所,随便你开到哪里吧。”
“宝军,今晚的夜色真美,我们四处兜兜风好吗?”
“你的车你是主人,我就客随主便。”
牛宝军撩开车窗纱的一角,向外看去,上海是个不夜城,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在江面,真叫人心旌荡漾。
“现在到哪儿了?”牛宝军问。
“快到日租界的界限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几声清脆的枪声,过了一会儿,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美琪放慢了车速,远远地望去,前面的道路被封死了,日军设立了哨卡,每辆车都要检查。
“怎么办?要跑吗?”
“不。你有证件,和他们说英语。”
很快,日军查到了这辆车。
有个日本士兵走到窗口,说:“证件。”
美琪摇下车窗,将证件递给士兵,并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先生得了急病,我们赶时间,谢谢你。”
那个日本士兵叫来了一个女军官百合子,她会说英语:“女士,可以再说一遍吗?”
美琪又重复了一遍。
百合子用手电筒照了照后排,见一个男人用帽子半盖着脸,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得了什么病?”
“肺结核复发。”
“好,你们可以走了。”说着,百合子将证件还给了美琪。
车子绝尘而去。
百合子若有所思,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车尾,记住了车号。
“你表现得很镇定。”牛宝军对美琪说。
“谢谢。日租界又出事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刚才的枪声来看,双方都有伤亡。你也从事着危险的地下工作,你现在选择退出,我绝对不怪你。但是一旦卷入,想退也退不了了。”
“我没有选择,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选择了。”
牛宝军一时无语。
“美琪,我们要约定新的联络方式。”半晌,牛宝军说道。
“嗯。”美琪重重地答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欢快。
忽然一声霹雳,豆大的雨点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