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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体验 作者:大江健三郎-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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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天空显得特别清晰,鸟觉得就像被它吸引住了似的。鸟和那些在自己一生中一次也没有杀
害他人意识的人们同样被信号所保护着,他对此有点不舒服感。
    “你去哪儿打电话?”鸟像个逃犯似地问。
    “到最近的食品店打电话吧,然后,顺便买点香肠什么的,必须吃点东西。”
    “行。”鸟发现食欲或胃都有点讨厌的抵抗感。他直截了当地问“不过,你的朋友能接
受吗?”
    “那人长着鸡蛋型的脑袋,看上去挺善良,可是干的坏事不少,比如……”火见子没说
完就不自然地沉默起来,隐约可见她的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鸟想那个家伙一定是干过令火
见子难以启口的残忍的事,又恶心了,实际上还不是吃香肠午饭的时候。
    “打完电话,买香肠之前还是给婴儿买衣物吧,还有婴儿篮。去百货店买的话还是快
吧。我不想去卖婴儿用品的地方。”鸟说。
    “我去买吧,鸟,你在车里等着就行了。”
    “妻子刚怀孕时一块去那买过东西,可那块儿尽是孕妇、婴儿,有一种野兽的气氛。”
    鸟瞥了一眼火见子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她也感到恶心了吧。鸟和火见子两人都脸色苍
白,一声不响地并排坐在车里,车在公路上疾驰。过了一会,鸟突然自我嘲弄地说。
    “孩子死了,妻子恢复以后,大概我们就得离婚了。补习学校也把我解雇了,只有那
样,我才能称作是自由的男人了。那是我一直梦寐已求的,不过却高兴不起来。”
    强风从鸟这边朝火见子那个方向吹,火见子必须顶着风大声地喊。“鸟。”她叫道:
“你如果成了自由的男人,那就像我公爹提议的那样,把房子和地卖了,一块去非洲怎么
样?”现在,在眼前就有个非洲!鸟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是荒凉的唤不起热情的
非洲。在他内心非洲如此黯然失色,是打他对非洲怀着最初热情的少年时代以来的第一次。
寂寞地伫立在灰色的撒哈拉沙漠的那个自由的男人,他在东经一百四十度的蜻蜓型的岛上杀
死婴儿逃亡到这里。他在整个非洲转来转去,就像一匹野猪捉不住一匹愚蠢的地鼠,茫然地
站在撒哈拉大沙漠上发呆。
    “非洲啊。”鸟无动于衷地说。
    “你现在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只是沉思,鸟。当你的双脚踏上非洲土地的那一瞬间,
你的热情就会恢复。”火见子说。”
    鸟忧郁地沉默不语。
    “我对你的非洲地图很入迷。鸟,我和离婚后成了自由男子汉的鸟一起到非洲去,就用
那个地图来找路。我昨天,你睡着以后,我一直在看那个非洲地图,都有点感冒了。鸟,我
需要你,需要自由男子汉的鸟。我说弄脏了我们的手时,你说不是我们的手,可是,还是我
们的手啊。鸟,我们两人去非洲吧?”
    鸟好像吐出一口苦涩的痰似地说:“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
    “我和你的关系,开始不过是单纯的性的结合,我不过是在你被不安和耻辱感痛苦折磨
的那段时间的性的应急措施。然后,昨天晚上我对去非洲旅行的热情忽然高涨起来。现在,
我们以非洲的实用地图为媒介又重新凝聚在一起了。鸟。我们已经从单纯的性交往上升到一
个更高的层次。我一直寄望于此,现在真的感觉到了热情。鸟,我把你介绍给那位医生朋
友,自己的手也弄脏了,就是这么回事。鸟。”
    赛车的低矮的挡风玻璃,好像一下子都裂开了,雾粒般大小的浓郁的白色雨滴随风猛烈
地刮进来。同时,鸟和火见子的额头和眼睛都感到了雨滴。就像意想不到的黄昏到来一般。
四周变得昏暗,凶猛可怕的旅风刮了起来。
    “这车能不能装个车篷?不然的话,婴儿就要淋湿了。”鸟像个忧郁的白痴似的说。
    

 
  








个人的体验

十二



  
    
    鸟支完小汽车顶部的黑色敞篷时,从厨房的窗口飘出的大蒜和香肠烧焦的气味,宛如受
惊的鸡被胡同里转来转去的阵风吹散了。这是用牛油炒切得薄薄的蒜片,香肠炒好后放里
边,再加上水一起蒸,是鸟跟戴尔契夫学的一道菜。鸟想着戴尔契夫的事。戴尔契夫已经被
迫离开了那位皮肤苍白的小姑娘,被带回公使馆了吧。或许在小死胡同里和他的情人的巢里
拼命地抵抗着吧?他的那位情人用不仅戴尔契夫不懂,就连来抓戴尔契夫的公使馆员也难以
理解的日语哭喊着。不过,最终戴尔契夫和他那位情人也都得断念吧。
    鸟望着支起了黑敞篷的小汽车。鲜红的车体上装着黑色的敞篷。小汽车就像伤口撒裂开
的肉和周围的疮痴。鸟感到有点说不出的恶心。天空黑沉沉地阴云密布,空气湿漉漉的充满
了水气,风也刮个不停,雨下了一阵,又像雾似地充满了空间,马上又随着疾风不知飘洒到
哪个远方去了。过了一会儿,想不到那雨又随风飘了回来。鸟看到一棵房子之间的郁郁葱葱
的繁茂的大树,阴沉沉的阵雨把它洗得碧绿。那绿色和在环线公路的十字路口看到的信号一
样,使鸟着迷。鸟呆然若失地想,我在临死的床上或许也能看到如此鲜艳夺目的绿色吧。鸟
觉得现在要送到那个可疑坠胎医那儿杀掉的,仿佛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自己。鸟折回到门
口,把放在那儿的婴儿的小摇篮和内衣、袜子毛衣、毛裤还有帽了装在一起,塞到汽车座席
后的空挡里。那些都是火见子花了不少时间挑选买来的。鸟等了足有一个小时,甚至令他担
心火见子是不是逃掉了。火见子为什么花那么长时间挑选马上就要死了的婴儿衣物呢?女人
的感受性常常是不可思议的。
    “鸟,饭做好了。”从卧室的窗口传来火见子的喊声。鸟进来时,火见子正站在厨房吃
香肠。鸟瞧了一眼炒锅,扑面而来的蒜味将他击退,不由地缩回手指,朝惊讶地望着他的火
见子微微地摇了摇头。火见子用水杯漱了漱那热心地咀嚼,被融化的牛油濡湿的舌头,呼出
蒜味的气息说。
    “没有食欲的话,先洗洗淋浴怎么样?”
    “先洗吧。”满身灰汗的鸟轻声地说。
    鸟缩着肩恭恭敬敬地洗着身体。以往他每次用温水冲洗脑袋时总感到性欲越来越强烈,
现在却只感到喘不过气来的心悸亢进。鸟在淋浴的温雨下,有意识地紧紧地闭上眼睛,仰着
头,用两手掌的拇指根擦着耳后。一会儿,火见子头上戴着象西瓜花纹的塑料帽匆匆忙忙地
钻到了鸟的身边,象是挠身子似地洗了起来。鸟中止了游戏从浴室里出来。鸟用浴巾擦身子
时,听到胡同里传来东西落到地面的沉重声音。鸟走到卧室隔着窗户望下看,看见他们鲜红
的汽车像要沉没的船似的倾斜着。前面右车轮不见了!鸟顾不得好好擦擦后背,穿上裤子和
衬衫出去看车。有人朝胡同口那跑去,一闪就不见了。鸟没想去追,检查被破坏的车,卸下
的车轮踪影全元。由于倾斜落到地面那侧的前照灯受了冲击已经坏了,那家伙可能是用起重
器把车抬起来,卸掉车轮后站在汽车挡泥板上,猛地车一倾斜,车灯损坏了。现在起重器像
断了的手腕似地倒在车低下。鸟招呼还在洗淋浴的火见子:“车轮被偷走了。前照灯也撞坏
了。真是个奇怪的小偷。如果有备用车轮的话还好。
    “车后面放东西的尾箱里面有。”
    “可是,这车轮是谁偷走的呢?”
    “我朋友中不是有个像小孩子似的人吗?鸟,是他捣的鬼。一定抱着车轮藏到附近哪块
儿了,然后注视着我们。”火见子若无其事地大声应道。“我们要是摆出一幅毫不在乎的样
子,大摇大摆地出发的话,那小子就会在躲藏的地方委屈地哭起来了。就这么办吧。”
    “说的是,如果车没被搞坏的话,不管怎么说,先把备用车轮换上吧。”鸟说。
    鸟两手沾满了油泥把车轮换上了。干这活的时候,他比淋浴前出的汗还多。之后,鸟小
心翼翼地发动起发动机,似乎没有特别异常。鸟想,即使晚了一些,到黄昏之前一切都会结
束吧,前照灯没必要换了。鸟想再冲一次淋浴,可是火见子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焦躁
不安的感情,已经再也找不到一点点时间的余暇。鸟们出发了。他们的车离开胡同时,有谁
从后面扔来一块小瓦片。
    到了病院,火见子把车停了下来,鸟在车里就恳请她说:“你也来吧。”
    于是鸟拎着婴儿篮,火见子抱着婴儿的衣物等,急匆匆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朝特儿室走去。
    今天他们和来来往往的入院患者,都让人感到紧张,感到疏远。那是随着狂风吹来的,
被追赶的,突然又远去了的雨和远方沉闷的雷鸣的影响。鸟抱着婴儿篮,边走边翻来复去地
想着如何和护士开口说让婴儿退院而又无可非议的话,越来越感到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可是
当他进特儿室时,护士们已经知道他要把婴儿领走了,鸟放心了。鸟保持着不愿搭理人的僵
硬的表情,垂下眼睛,只办必要的事务上的手续,最小限度地回答几句,尽量不给那些好奇
心旺盛的护士们提问的机会,像为什么不手术就给婴儿领走啦,打算把他领到哪儿去啦?
    “请把这个卡片送到事务室去交款就可以了,去那儿之前我先叫一下担当的医生。”护
士说。
    鸟接过了令人淫乱迷思的粉红色的大卡片。
    “婴儿的衣物什么的都带来了。”
    “当然需要。请拿这儿来。”护士直到刚才还一直暧昧地隐藏着的尖锐责难开始流露出
来,她毫无善意的眼睛瞪着鸟。鸟把所有的衣物都递给了护士,护士逐一点检,只把帽子挑
出来,还给鸟。鸟狼狈地把帽子团成团儿塞到裤兜里。鸟埋怨地回过头望着站在身后什么都
没有察觉到的火见子。“怎么了?”火见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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